【抗战女兵】赵贺勋和张生荣:革命伉俪一文一武共硝烟

2015-07-21 阅读数 219679

抗战女兵 赵贺勋 张生荣 革命伉俪

口述:赵贺勋 张生荣  记录: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凌晴  摄影: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吴小兵

一个是狼牙山下的文艺骨干、剧团女主角,一个是经历过鼎鼎有名的“强渡大渡河”、“平型关大捷”的老战士;原本只是抗战路上擦肩而过的短暂缘分,一同吃了三天饭、没说一句话就要各奔东西,但机缘巧合,唱军歌的她与吹军号的他,自此相依相伴69年。

6月26日,在湖南省军区东湖离职老干部休养所的家中,分别已经92岁、96岁高龄的赵贺勋、张生荣伉俪,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讲述了抗战时期的种种过往,打鬼子、搞生产,还有这段红色婚姻,都是老夫妻记忆中最不可磨灭的存在。

我家住在狼牙山下

在抗日战争中,狼牙山抗日根据地一直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既是晋察冀根据地的东大门,又是八路军对日作战的基地和大后方,同时也是打击日寇的前哨阵地。

1923年6月,我出生在河北省保定市易县的南杜岗村。你看华北地区的地图就知道,河北易县就挨着北京市的西南边,属太行山脉。站在我家门口,就能望到二十多里外的狼牙山主峰——棋盘陀。“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同年9月24日,河北保定城陷落。1938年,为最终控制华北农村,日军发动了猛烈攻势。

我是中农出身,小时候家里有6亩地,家庭条件还可以。日本人一来,抢掠、强奸、屠杀,无恶不作。那时,我年纪还小,成天躲啊、跑啊,一听见喊“鬼子来了”,就跟着乡亲们往山里钻。我家的房子也被日本人烧了,烧得一干二净!

因此,哪怕到了后来,战争结束了,日子好过了,我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用带“洋”字的词语:“洋火”、“洋布”、“洋烟”、“洋酒”……为什么?“洋”字代表着屈辱、仇恨呐!

五壮士的悲情一跳

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极端困难的相持阶段。日寇视狼牙山根据地为眼中钉,是年秋,他们调集重兵,对其进行“铁壁合围”。

9月25日,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一团七连六班五名战士为掩护主力部队转移,将一支2500人的日伪军引上了狼牙山的悬崖绝路,最后跳崖。五人中,马宝玉、胡德林、胡福才为国捐躯,葛振林、宋学义因被悬崖上的树枝挂住而获救。

1939年,轰轰烈烈的百团大战打响了。为了支援战士们打鬼子,我们积极筹粮筹款,保障部队供给。说起当时老百姓对前线的支持,那就和歌曲《在太行山上》唱的一样:“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没上战场,咱们妇女同志就替战士们做军鞋、缝军衣。他们在冀中平原打仗,都穿软底鞋;到了咱们太行山区,要是再穿软底鞋,那脚底就要磨出泡,所以得穿硬底鞋。我们专门缝制的硬底“实纳帮子”,最结实不过。

“百团大战”节节胜利,这让日军恼羞成怒,因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企图摧毁八路军的指挥机关。

1941年,日军向易县进军,意图包围杨城武司令员指挥的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为了掩护大部队,我们的五个战士拖住了敌人,将他们引向断崖,最后自己跳下悬崖。

这在当时可是大事!身边的姐妹们没有不知道的,对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啊!我哭了,远远望着高高的狼牙山,心里好难受。

成为女主角,演一场哭一片

在1942年5月召开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毛泽东发表了重要讲话,他提到:广大文艺工作者纷纷走向农村、工厂、前线,创作了大批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新编歌剧、戏剧《血泪仇》、《白毛女》,歌曲《黄河大合唱》,小说《小二黑结婚》就诞生在这个背景下,成为教育群众、宣传抗战和发展生产的有力武器。

1940年11月到1942年4月,我在易县九区抗联宣传队从事宣传演出工作,也感受到了人民群众高涨的革命热情。

那时,我是我们剧团的女主角,演过《血泪仇》、《穷人大翻身》、《小过年》……在《血泪仇》里,我演王东才的老婆,她被反动派强奸迫害,最后被逼死,惨得很呐!

排戏并不容易。我没有文化,拿到发下来的剧本,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一句台词都错不得。一上台,我立马就入了戏,尤其每次演到王东才的老婆被奸污、自尽的场面时,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我一哭哇,乡亲们就在台下跟着哭成一片!几乎场场都听得到观众的哭声。

 

抗战女兵 赵贺勋 张生荣 革命伉俪

不与民争食是铁的纪律

1942年,由于日寇的封锁和扫荡,晋察冀边区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当时的司令员聂荣臻签发过一条“树叶训令”,内容是禁止部队采摘村庄附近15里范围内的树叶——“宁可饿着肚子,也不与民争食。”

从1941年春天开始,日军的扫荡规模一次比一次扩大,一次比一次野蛮、毒辣。惨无人道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就是他们冲着我们华北地区来的。更为雪上加霜的是,1942年春天又发生了大旱。

当时,驻扎在易县的一分区部队给养非常困难,有的战士饿得全身都水肿了。一些小战士实在是太饿,私下总结出一个办法,盛粥时第一碗不能盛太满,先少盛点儿,这样,赶紧吃完了还能再添上一碗。

老百姓家里的粮食被鬼子洗劫一空,这时树叶和野菜就成了主要的口粮。“一树榆钱半月粮”,在青黄不接的阳春三月,一棵树上的榆钱能顶上半个月的粮食,供一家老小度过饥荒。

就在苦熬饥荒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每天一起摘树叶、挖野菜的战士们不见了。原来,他们的上头下了一条训令,禁止部队在村子周围和老百姓争口粮。战士们没有不遵守的,纪律观念非常强。老百姓很感动啊!所以你看,咱们的军民关系之所以这么融洽,是有原因的。

开国上将杨成武的爱人为我们张罗婚礼

1942年4月起,赵贺勋成为了易县南杜岗村的村妇女委员会主任、缝补队队长。1946年,她与张生荣结婚。之后,赵贺勋一路跟随张生荣,先后在察哈尔军区、四野补训师、湖南军区等地工作。

认识我家老头子,是在1946年。由于易县是晋察冀一分区所在地,来来往往的部队很多,老百姓纷纷腾出地儿给战士们吃、住。人多铺少,怎么办呢?当时,部队里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一视同仁,一律睡门板,不准占用老百姓的床。

张生荣被安排在我家,吃了三天饭。他人忒老实,不爱说话,三天里我俩一句话都没说上。几天后,我家突然来了个通信主任,还带了几个兵,这阵仗把我给吓了一跳。原来,这个主任是来说媒的。他告诉我,张生荣27岁,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已经是个“老红军”了,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参加过很多险恶的战斗。

我本来还没打算结婚的,可一听张生荣这么优秀,我当家的嫂子也对他很是满意。经过他们里里外外做工作,我认真考虑之后,最终同意了。

在杨成武的爱人赵志珍的张罗下,部队为我们特批了6角钱,这相当于张生荣一个月的军饷。张罗几桌饭菜请大家吃了一顿,这就表示我们正式结婚了。

之后的十几年里,我先后孕育了十来个小生命。可惜的是,因为条件恶劣,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没有活下来。从解放战争起,我一路跟随他,先后在察哈尔军区、四野补训师、湖南军区等地工作……

就这样,原本只在一块儿吃三天饭,结果却在一口锅里吃了69年。

戏,从那时起我就没有演过了,快板倒是还能来一段:“太行山高又高,十万大军在山腰,神出鬼没战术好,我们的大军在山腰!”

为大渡河勇士吹响冲锋号

作为一名司号员,号角是张生荣的武器。司号员是中国人民军队曾经独有的一个兵种,其主要职责是吹军号。“司号员鼓鼓嘴,千军万马跑断腿”,这句当年流传在军营中的顺口溜,形象地说明了司号兵的重要地位。

我父亲1927年参加了地下党,是村苏维埃主席。当时村里成立了赤卫队、少先队和儿童团,我9岁就参加了儿童团,当过班长和排长,背上自己做的小木枪,在村子周围的路口站岗放哨、查路条。12岁,我报名参军,母亲心疼我年幼体弱不同意,等到我第三次报名时,她才哭着答应了。1931年10月,我如愿以偿加入了中央红军(后改称“红一方面军”),在独立第3师8团当团长的勤务兵。

1934年8月的一天,首长跟我们说,部队要出发,要打到白区去。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长征在此时便已开始了。那一年我15岁,已经是一名司号员了。

在战斗中,司号员是指挥官的左右手。所有号令加起来有上百种,不同部队的号令都有它独特的密码。通常,“嘀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嘀”,这是冲锋号;“嗒哩嗒嗒嗒嗒嗒哩-嗒哩嗒嗒嗒嗒嗒嗒”,这是前进号;还有起床号、休息号、吃饭号、疏散号、紧急集合号……

当年红军强渡大渡河,就是我们吹响的冲锋号。

1935年5月,蒋介石欲凭借大渡河天险,歼灭红军于大渡河南岸,红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北岸渡口。5月25日,占领了安顺场的红军先遣队红一师红一团,组织18名勇士强渡大渡河。

那河水好急,对岸又有敌人碉堡封锁渡口,当时我们只找到了一艘小船,勇士们得分两批过河。在我们吹响冲锋号的一刹那,岸上轻、重武器同时开火,以作掩护。政委肖华就站在南岸河边,领着我们吹冲锋号。在嘹亮的军号声中,勇士们迎着川军的枪弹炮火,冒死向北岸突击,最后强渡成功。

 

抗战女兵 赵贺勋 张生荣 革命伉俪

平型关阻击,军号用处大

1937年,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同年8月,张生荣所在的红一师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一五师,他担任独立团团部司号长。开国上将杨成武时任独立团团长。

在平型关战役中,一一五师独立团阻击了敌人援军三天三夜,歼敌300余人,为兄弟部队歼灭平型关日军争取了宝贵时间。

1937年7月,我们从陕西的遵宁县出发,东渡黄河,乘火车北上奔赴抗日前线。到达太原郊区车站时,成群结队的工人、学生见到我们,边高呼着“打鬼子的队伍来了”,边用箩筐挑来花生、红枣、煮熟的鸡蛋,一个劲儿地往车厢里倒,战士们接不过来,车厢过道里到处都是他们扔进来的礼物。火车开动时,团长杨成武命令我吹响前进号,战士们唱起前进歌曲,奔赴前线。

1937年9月23日清晨,杨成武率领我们分三路,向腰站急行军。我们到达时,日军已先占领了山上马鞍形的隘口驿马岭。杨成武果断下令突袭,战士们猛打猛冲,一下将敌人击溃,击毙敌人几十名、战马数匹,还缴获了一面日本国旗。

下午4时,敌军增援部队前来,敌我双方对峙在白羊壁、安京一线上。经侦查得知,敌人有一个中队的兵力,杨成武团长先是派一个营去阻击,与敌交火后才知道,敌人一个中队比八路军一个团的兵力还要多。杨成武团长等领导研究后,命令我吹起冲锋号。我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在枪林弹雨中,把冲锋旋律吹了无数遍。指战员们在号声的鼓舞下,战斗气势高涨。各连队的司号员听到我的号音后,也一齐吹响了冲锋号。随即其他两个营也跟着冲了上来。振聋发聩的冲锋号声把敌人搞得云里雾里,以为我们是大部队,相峙之下,根本不能前进半步。

次日,我团趁着晨雾,又在冯家沟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战,拖住了一支想向平型关增援的日军运输部队。当平型关大捷战报传来后,我团的阻击任务完成了,准备按上级命令撤出战斗。在撤退之前,杨成武团长指示我们,继续向山上的敌人发起佯攻,蒙蔽敌人,命令我再次吹响冲锋号。敌人听到号音,机关枪、迫击炮一齐向我们打来。在十几分钟冲锋号声的掩护下,我们的部队都已撤出了战斗,敌人的炮火还在那里响个不停,完完全全是放空炮。

为白求恩葬礼吹奏哀乐

1939年9月,张生荣来到晋察冀军区一分区,担任司令部司号长兼司号连长。在这里,他见到了把中国人民的抗日事业当作己任的白求恩大夫。

1938年底,白求恩大夫来到晋察冀一分区,帮助部队提高医疗水平。

我记得,在司令部为他准备的欢迎会上,他首先装老人,衰弱得腰都直不起来,随即又把背挺直了,精神抖擞地对大家说:“我才四十几岁,是个正当年的外国人。”他的乐观与幽默逗乐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晋察冀地区,白求恩大夫工作了两年。他的医疗技术高超,战士们都说,有了白求恩大夫,打鬼子负了伤也不怕。

可惜的是,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大夫在医治伤员时因手术感染败血症,在河北唐县去世。这时,日军因在黄土岭惨败,更加疯狂地对边区进行扫荡。尽管这样,聂荣臻司令员仍决定为白求恩大夫举行殡殓典礼。

17日,上级命令我带着一分区司令部司号连的全体司号员参加葬礼。我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吹响号角,此时的号角不再嘹亮高亢,只表达了无限的哀思。

宁可不当官,也要痛痛快快杀鬼子

为了给华北战场的八路军培训军政干部,1938年12月,党中央、中央军委决定,抗日军政大学组建第二分校。此后的4年多里,这里先后培养出了武工队长、游击队长、县大队长和八路军师团一级的干部共2万多人。张生荣,就是其中之一。

1942年6月,作为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司号长,我被派往晋察冀抗大二分校学习了一年的军事。次年4月,组织上准备安排我去晋察冀一分区政治部任指导员,与我谈话时,我表示,我想上战场去打仗、杀鬼子。

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要打仗就只能被安排当副排长。但我想得开,副排长就副排长,我不图官,不图名,当了那么多年号兵,还是想跟敌人真刀真枪干一场。于是,我成了晋察冀一分区20团3连1排的副排长。

“他这辈子做了不少的傻事,不当指导员去当副排长,后来又放着警备股长不当,去当通讯副股长,等到解放后他任浏阳兵役局长时,还只是个团级,比起跟他一起参加革命的老红军,落后了一截。”老伴赵贺勋虽然说着老头子傻,但张生荣一生获战功无数,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也许在她眼中,“傻”丈夫自是真英雄。

(张生荣言谈,部分摘自其回忆录)

记者手记

英雄老矣,美人迟暮。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一度让我以为采访无法再进行下去。96岁的张生荣听力已经很差,你在他耳边大声提问,他依然表情茫然;赵贺勋眼睛不好,半米开外,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但请允许我用“神奇”二字来形容此后的发现——张生荣老人虽然耳背,但视力极好,A4纸上的5号字,他竟字字可辨,用文字提问,他便能领会,还将资料中有关妻子的内容念给她听;赵贺勋眼神不好,但听力极为聪敏,老伴儿听不清的问题,她可以字字句句清楚地代他回答……

突然被这幕场景感动,它将我从血肉模糊、硝烟四起的残酷战争中剥离。正如当年她军歌嘹亮、他号角铿锵,硬朗的风骨、红色的情怀背后,英雄长出了血肉,铁血也充满柔情——而如今这样的生活,也许正是当年舍生取义的革命者们的初衷和归宿。

专题:抗战女兵 传奇人生——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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