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印行的阮玲玉画册照片
文/陈晓丹
民国四大美人中，阮玲玉最有女人味，这女人味与生俱来，也是贫穷生活赐予她的纤弱柔媚的秉性。1934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为阮玲玉印行画报，收录她的写真和剧照多张，将她的女性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她是中国默片时代的巨星，在那个无声的黑白世界，她仅用顾盼流飞的双目、梨花带雨的神情、婀娜苗条的身形就俘虏了万千观众。她悲苦，却常以笑靥示人；她风靡十里洋场，却低眉顺眼，烟视媚行。
上天给了阮玲玉最美丽的资本，但拿走了她活下去的勇气。1935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阮玲玉留下一纸遗书，上面触目惊心地写着“人言可畏”，然后吞服药物，香消玉殒。她的死令各界无法接受，灵车所过之处聚集了30万倾慕者，郑君里、蔡楚生、黎民伟等十二位电影界元老亲扶灵柩，美国《纽约时报》撰文称“这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哀礼”。
阮玲玉的自杀震惊全国，人们在致哀之余开始反省，鲁迅怀着悲愤之情写下《论“人言可畏”》一文，抨击新闻界炮制不实报道的恶行：“只要《玲玉香消记》一停演，就如去年的艾霞自杀事件一样，完全烟消火灭。她们的死，不过像在无边的人海里添了几粒盐，虽然使扯淡的嘴巴们觉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还是淡，淡，淡……”新闻和逐浪者又一次合力消费了明星之死，至于谋杀者——那个虚无而庞大的“人言”，却无法判罪。
然而多年后，通过岁月沉淀和真相解密，阮玲玉的死因有了更全面的说法，她失望至极的感情生活和两个令她痛苦不堪的男人，才是逼她走向绝境的摧花辣手，而她的婚姻诉讼案被恶势力造谣中伤不过是通往绝路的导火索。
1910年，阮玲玉生于上海，其父是浦东亚细亚油栈的工人，在她六岁时因病去世，其母靠做女佣拉扯着体弱多病的她辛苦度日。童年生活的流离失所和“保姆的女儿”的羞耻感是她一生自卑的来源，即使她后来功成名就，仍然缺乏安全感，她渴望找到强有力的庇护神，就像细小的藤蔓渴望缠上高耸的大树。
阮母在女儿七岁时转到张家帮佣，张家四公子张达民走进了她们的生活。张达民白净斯文，是上海人嘴里说的“小K”，即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阮玲玉16岁时，张达民在后院的佣人屋见到她，当下一见钟情，少年孟浪的阮玲玉很快与张达民同居，欢喜地认为找到了庇护神。可惜张达民游手好闲，每个月靠家里的月份钱供养阮家母女，很快捉襟见肘。阮玲玉不得不靠自己来养活家人。
第二年，17岁的阮玲玉顺利考入明星影片公司，一连主演了《挂名夫妻》等5部电影，渐渐有了点名气。1930年，她转入联华影业公司，因主演《野草闲花》中卖花女一角而跃为电影明星，收入也爆涨。而张达民在嫖赌逍遥败光所有遗产后，盯上了阮玲玉这棵摇钱树，他欠下高利贷，骗走阮玲玉全部积蓄，又一把赌光。
阮玲玉颜面扫地，失望透顶。出道五年后她已是“联华”的台柱子，与蝴蝶齐名，片酬也达一线演员水平，她想独立居住，搬离了张达民的住处。眼看摇钱树跑了，张达民怒火中烧，一次次找她要钱，一次次大闹片场。
这一年，日本人的战火烧到上海。阮玲玉带着家人到香港避难，在那里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唐季珊。唐是东南亚茶叶商，也是“联华”的大股东，他一眼就迷上了阮玲玉。唐在老家有个有钱有势的老婆，他不会离婚另娶，却依然猛烈地追求阮玲玉，他频繁邀请阮玲玉跳舞，出手阔绰，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唐与张达民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既有成功事业，又懂得怜香惜玉，似乎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庇护神。阮玲玉怦然心动，再一次轻率地委身于人。唐季珊在上海买了一栋三层小洋楼，作为送她的礼物和两人同居的爱巢。
张达民得知阮玲玉另择高枝，却不敢惹财大气粗的“第三者”，而把一腔怒火发泄在阮玲玉身上。他威胁向黄色小报披露她的隐私，又索要天价赔偿，软弱的阮玲玉再一次屈服，同意给他赔偿以换取解除同居关系。
张达民得逞后暂时收手，花心的唐季珊却在外面大玩暧昧。阮玲玉绝望了，最后寄望于有妇之夫蔡楚生，而蔡楚生虽然爱慕阮玲玉，但不愿意失去家庭与名誉，最终舍弃了阮玲玉。
三段感情都没有婚姻的名份，三个男人都不是可靠的人，阮玲玉像无依无靠的蔓草，眼神悲苦，风中飘摇。1935年3月8日，阮玲玉原本要站上法庭被告席，面对张达民状告她重婚罪的不堪，她陷入三角恋的桃色纠葛和名誉诬陷之中。头天夜里，唐阮二人发生剧烈争吵，唐还打了人。
深夜，阮玲玉要母亲煮了一碗面条，拌下30片安眠药，一口一口吃了进去。唐季珊耽误了抢救时间，她最终死在国际妇女节当日。
如果“人言可畏”是杀死阮玲玉的刀，那这把刀只有面对软弱者才能杀人。一个女人若性格自卑懦弱，凡事屈从忍让，就会丧失恋爱的主动权，沦为受害者的人设。阮玲玉只活了25岁，扮演过很多奋起反抗的下层女性和追求进步的新女性，不过她没有把角色的坚强独立带入生活，而是倒在自怨自艾之下。她一生追求别人的庇护，到头来“靠山”崩塌，反失卿卿性命，令人扼腕也耐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