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金花与八国联军军官斡旋。
文/陈晓丹
上世纪三十年代,刘半农在《赛金花本事》中说:中国有两个“宝贝”,慈禧与赛金花,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个卖国,一个卖身;一个可恨,一个可怜。
低到尘埃的娼妓,竟与权倾天下的太后相提并论,引起史学界、新闻界、文学界的争鸣,足见赛金花的另类与传奇。一张褪色的老照片,显示了赛金花最辉煌的瞬间,她得以从卑微走向历史的纵深。
那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在东单牌楼被中国军民打死,八国联军借机入侵,慈禧太后仓惶出逃,整个北京城陷入烧杀、抢掠、奸淫之中。身在李铁拐斜街的“金花班”班主赛金花凭着昔日与洋人的交情和几句半生不熟的德语,踮着三寸金莲走进联军总部。她身着男装,头戴礼帽,与德国军官握手,眉宇间不卑不亢。看惯了清朝命官奴才嘴脸的联军军官,乍一见从容不迫的赛氏,脸上也浮出敬意。
后来,赛金花求见联军总帅、德国人瓦德西,瓦德西被她的风姿与胆识折服,答应了她的两个请求:停止滥杀无辜、不破坏文化古城。八国联军在北京的暴行果然收敛了不少,赛、瓦两人自此交好,赛金花时而身着男装与瓦德西骑马并辔行走,时而留宿军营,暗中保护京城百姓。慈禧弃民而去,赛金花倒成了救命“活菩萨”,一时“九城芳誉腾人口,万民争传赛金花”。
与此同时,克林德夫人一心复仇,扬言把“妖后”碎尸万段晒成肉干,联军遂提出议和前提是“光绪赔罪,慈禧抵命”。这一招直接把慈禧置于火炉上,满朝臣子无计可施,议和陷入僵局。赛金花拿出风月场上练就的情商和口才,竭尽全力劝服克林德夫人,消除了议和障碍,也保全了慈禧太后可怜的尊严。
太后的尊严居然由一位妓女挽回,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有好事者赋诗一首:“千万雄兵何处去,救驾全凭一女娃。莫笑金花颜太厚,军人大可赛过她。”
《辛丑条约》签订后,八国联军退兵,瓦德西离开北京,无限风光的“赛二爷”刹时失去利用价值。慈禧重登龙椅时曾说要见见这位护驾侠妓,此时早没了兴致。而满朝文武大臣急着邀功请赏,谁又肯把功劳让给一个青楼妓女呢?
祸不单行,赛金花因故吃官司,昔日旧好无一人问津。出狱后,她黯然回到上海重操旧业,各色男人怀着窥私目的,争领“护国娘娘”风骚。
属于赛金花最耀眼的庚子年光彩就这样翻篇了。而她的传奇不仅于此,她一生孽海浮沉,就是个大写的“恨”字。晚年她在接受采访时说:“人生原是如此,眼望天国,身居地狱,这样苦苦挣扎,便是人的一生。”
1887年,她15岁,花名傅彩云,是苏州阊门一条花船上的清倌人。某天,她被猛烈的晃动吓哭,原来有条画船撞上她的花船。她倚门顾盼,却见对面画船上一位五旬老伯正呆呆看着她。这老伯竟是清朝状元、外交官洪钧,他对彩云一见钟情,不久纳她为妾,改名赵梦鸾。她奇迹般地成为了“状元夫人”。
第二年,梦鸾随洪钧回京,接着出访俄、德、奥、荷四国,当她戴着凤冠霞帔来到欧洲,又奇迹般地成了“大使夫人”。在柏林,她被德皇和皇后视为东方美人,出入上流社会。荣华富贵来得猝不及防,亦真亦幻。
洪钧在归国一年后病故,梦鸾被扫地出门,女儿德官也被夺走。她来到上海,第二次沦落烟花,以“曹梦兰”之名纳客,悬洪钧之像做金字招牌。十里洋场的猎艳者纷至沓来,一亲“状元夫人”芳泽。命运以大起大落宣示了它的淫威,状元夫人与风尘玩物之间,只不过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
1898年,她来到天津开设“金花班”书寓,自称“赛金花”,从此以这个花名笑傲江湖。两年后是赛金花攀上“护国娘娘”的巅峰时刻,奈何时过境迁,不久她从神坛坠入谷底,继续卖笑。
1911年,赛金花39岁,遇到第二任丈夫曹瑞忠。此时她芳华渐老,精疲力尽,一把折扇上写着她的心声:“昔日章台舞细柳,任君攀折嫩枝条。从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她想好好过日子,不料婚后次年丈夫暴亡,女儿德官也去世。她万念俱灰,年过四旬第三次坠入风尘。风尘中,一个叫魏斯耿的国民革命党人走近她,她用原名“赵灵飞”举行婚礼,只想洗尽铅华换取上苍唯一一次厚待。然而几年后,赛金花第三次目睹爱人的离去。
赛金花真的死心了。命途多舛,人心寡淡,即使有状元夫人、大使夫人、护国娘娘的光环,即使她创造了连皇上、太后都做不到的奇迹,最终还是繁华落尽一地荒凉。
1936年冬,寒风凛冽,64岁的赛金花蜷缩着身体死去,她紧紧攥住破棉被的一角,不知是想抵御窗外如刀割般的寒风,还是抵御心中如刀割般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