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涟源娭毑留给我们的记忆

2017-06-19 阅读数 75699

陈晓丹专栏 细说湘女

网络配图(供图:全景)

文/陈晓丹

小时候生活在机关大院里,每天就是玩。

纠耳朵最怕他的娭毑跟出来,他娭毑跟出来,就会对着他喊:“恩摸摸、播播广哩,咩咩大挤莫乱跑哩!(你妈妈爸爸说了,这么小不要乱跑)”我们就会嘲笑他:“摸摸播播……哈哈哈”

纠耳朵恼羞成怒,边跑边对他娭毑大喊大叫:“不要你管!”留下他娭毑原地跺着脚:“抹嗝得了哦!抹嗝得了哦!(怎么得了啊)”

小伙伴们笑话纠耳朵,他娭毑的涟源话太土了,可能是直接从土里挖出来的。她对这个外孙,也在乎到令人恐怖,我们玩着玩着,就会看到她的脸,突然诡异地出现。纠耳朵很烦躁,出了门就亡命跑,想摆脱这条“尾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机关大院里,孩子多,老人也多。职工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的父母也就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说话间会突然掉出玉米渣子味儿、大葱味儿、剁辣椒味儿,甚至霉豆腐味儿,就像《曲苑杂谈》里南北相声大汇演。

纠耳朵娭毑的涟源话很快占了上风。娭毑姓雷,说话也像打雷,面对“孙猴子”,她想不大声都不可能。每天纠耳朵的“摸摸播播”一上班,他就疯狂出逃,有时跟在“猎狗”后面捡烟屁股抽;有时跟着“川豆子”看神秘画册;有时下防空洞探险,举着燃烧的油毛毡……

雷娭毑伤透了脑筋,只好每天站在窗户边,一遍遍往外喊:“夜瓜哩,回来哩——”“冇良心嘎,恰饭哩——”“恩癫瓜哩哦,何搞哩还不回哩——”我们钻出防空洞,就听到雷娭毑声嘶力竭的叫声,天黑了,想着“摸摸播播”要回来,纠耳朵屁滚尿流地走了。

我们上学后,雷娭毑经常到学校来,有时拿两个肉包子,有时拿两个熟鸡蛋。纠耳朵嫌她土,特别讨厌她粗声大气的涟源话。某次下课铃刚响,娭毑从天而降,掏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纠耳朵皱着眉,翻了个白眼:“你回去!不要你送东西!”娭毑只顾热切地说:“刚蒸出来嘎,油浸浸,好呷死哩……”不等她说完,纠耳朵手一挥,两个包子打落在地。“以后别来学校!”纠耳朵冲出了教室。

同学们都怔住了。他娭毑尴尬地捡起包子,默默地看了看教室,默默地转身,以后再也没来过学校。小伙伴们问纠耳朵:为什么打掉娭毑的包子?纠耳朵恨恨地说:“谁要她的包子啊!真丢脸!”

可是呢,他娭毑好像没记仇,尽管纠耳朵不喜欢她,她也一如既往疼爱他。那时洗衣机还不普及,他娭毑每天提着几桶衣服,到水泥乒乓球台上刷,夏天也刷,冬天也刷,白花花的肥皂水顺着水沟流到了院子外。她又在那个台子上剖鱼宰鸡,一只扑扑乱跳的鸡,在她手上只消一抹一浸一撸,就变成光溜溜的鸡,我们围着她都看傻了。

雷娭毑有很多涟源老乡,经常到她家走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她村里就有上百人到长沙做生意,其中有两个女亲戚,一个是做搪瓷生意的,一个搞五金建材的,来得特别勤。她们跟雷娭毑一样,土里土气,眉宇间却有蓄势待发的英气。纠耳朵家有很多搪瓷缸,花花绿绿的,纠耳朵说,都是那些乡里女亲戚送的。

乡里亲戚还带来很多糍粑,雷娭毑把我们叫到家里,给我们烤糍粑。她把火钳架在煤炉上,白白的糍粑放在火钳上。一会儿,糍粑被烤得胀起来,她翻个边接着烤,直到这一边又鼓起来,她在侧边扒开一道口子,往里灌一勺白糖,烤到一面焦黄便夹给我们。我们迫不急待地咬一口,好烫啊,糍粑又香又糯,糖汁顺着嘴角溢出来。我们不免羡慕起纠耳朵,他每天有这样好吃的糍粑,还有这样好的娭毑。

不记得在哪一年,大院附近开通了一条新的公交专线——“立珊专线”,是港商彭立珊捐的,火车站还竖起一个大喷泉。大报小报都在说“爱国商人彭立珊”,学校也组织学习他,雷娭毑骄傲又神秘地告诉我们:“彭立珊,五哩涟源人哩!”我们不禁对涟源刮目相看了。而她的两个女亲戚,也都在长沙搞出名堂,成为涟商大军中的成功人士。

初二时,我离开住了14年的机关大院,也离开了童年的玩伴。

过了几年,我在街上碰到“川豆子”,他告诉我院子里变化很大。雷娭毑死了,她得了肝癌,死之前一直叫纠耳朵的名字。她死那天,纠耳朵像发了疯一样,拼命要吃肉包子,一边吃一边哭……

  陈晓丹专栏 细说湘女 今日女报/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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