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晓丹
桂英奶奶和炳生爷爷是一对桃源老夫妻，我们在台湾的行途中结识。
桂英奶奶生得白白胖胖，圆乎乎的脸，浮着笑意，一身碎花的家用棉绸衣裤，就这么朴实地出门了。炳生爷爷呢，光头，黑瘦，喜欢说笑，一咧嘴，缺了两粒门牙，我们笑他是没有牙的“蒋委员长”。
两夫妻只带了一个硕大的双肩行李包，每天由炳生爷爷背着，桂英奶奶呢，就摇摇摆摆地紧跟在他后面，好像生怕他不见了。夫妻俩结婚42年，一个天生话痨，一个天生爱笑，两人年轻时就约好同游阿里山。
阿里山深处有个邹人部落，他们是林海的原住民，因为反抗外人捕渔和伐木而与外界爆发过数百年的流血冲突，最终取得了胜利。邹人住的大峡谷被绿色森林遮盖，宽阔的溪流穿谷而过，这是一个被上帝遗忘的美好地方。溪谷边立着一块硕大的石头，当地人说，相爱的人只要在这里许愿，会幸福一辈子。
一个意外事件突然发生了。炳生爷爷在石头边跪下，拉起桂英奶奶的手，还没开口，眼圈先红了，“老伴啊，你嫁给我42年，辛苦你了！感谢你帮我带大孩子，感谢你勤劳贤惠，勤俭持家！你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要在这里对你发誓，永远爱你，让你享福！我要再次向你求婚，有生之年，我们永不分离！”此刻的炳生爷爷简直帅呆了，桂英奶奶早已热泪盈眶，老两口脸贴着脸，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的掌声久久回荡在山谷。
隔几天，年近七旬的炳生爷爷在花莲买了一个昂贵的玉镯子，亲手戴到桂英奶奶胖胖的手上，他咧着没有门牙的嘴说笑：“老伴啊，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哦！”桂英奶奶照旧不说话，只是脉脉含情地笑，眼睛里闪着少女般的羞涩与甜蜜。
桂英奶奶羞于言辞，她的光辉事迹都是炳生爷爷转述的。奶奶年轻时是闻名桃源的漂亮姑娘，却看上了穷小子炳生。结婚后她相当勤俭，穿旧衣服，吃粗茶淡饭，从不要求炳生爷爷为她花钱，而把钱全部用于家人。桂英奶奶用她晶莹剔透的心和永远的微笑，赢得了炳生爷爷一生的钟爱跟眷恋。
他们家住桃源县城，城西南15公里有一条水溪，北临沅水，背倚群山，正是举世闻名的桃花源。东晋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诗并序》中写尽桃花源之美，“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一支妙笔，将桃花源点化成一个美好的隐喻：没有纷争，没有压迫，人人丰衣足食，怡然自乐。偏僻之地，水草丰沃，向来是隐居避乱的乐土，这里的女子也就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定与超脱。她们不受俗世熏染，乐于隐匿风华，甘于藏秀于林，都是遗世独立的“小清新”。
桃源还藏着一座城与一位绝代佳人的秘事。县城以北的青林乡有个采菱城遗址，是春秋时期楚国洞庭郡郡治所在，据文献记载，当时城门内外湖池毗邻，荷菱飘香。谁是采菱城的始作俑者？原来是残暴的楚平王。楚平王的上位伴随着鲜血和杀戮，他几乎砍光了自己的同胞兄弟，而之后“父纳子妻”的行为，更将他的昏庸无耻推向极致。
那位本来要成为他儿媳的美女叫孟嬴，一位秦国公主。楚平王起初让太子建娶孟嬴，是为了拉拢秦国。不料他身边有个极品奸臣费无极，为了巴结他而大进谗言：“赢氏之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大王您不如自己娶了，让太子另聘。”好色的楚怀王正中下怀，于是可怜的孟嬴被楚平王“截胡”了，太子建被打发到边关险地，进谏劝阻的忠臣、伍子胥之父伍奢也惨死刀下。
青春靓丽的嬴氏本来还憧憬着和太子建厮守终生，不料半路杀出个垂垂老王，她不甘心委身，又摆脱不了命运的诅咒，只能以泪洗面。费无极又生一计：“大王，微臣得知江南有佳地盛产莲菱，风光无限，何不修建赏花行宫，博王后一笑？”楚平王大喜，采菱城拔地而起。紫菱成熟时节，想必楚平王一定带着孟赢和一大批奸臣华丽丽地南下，也不知采菱城是否博得赢氏欢心，但楚国的国运倒是真的衰落了。采菱城还在飘香，楚平王已死去，多年后他的仇人伍子胥掘墓鞭尸，一代君王死后落得如此耻辱下场，楚平王也是旷古未有。
采菱城与桃花源，为桃源留下了两道迥异的风景，也代表两种女性命运。无法掌控个人命运的古代女子，即使贵为公主王后，也只能白玉蒙尘，无法自由呼吸，无法照见灵魂；相比起来，桃花源里那些遗世独立的女子，虽然出身低微，可每一天都自由幸福，像空谷幽兰清新洒脱，兰馨远馥。一个女人，当她无意于虚荣，物质就会拜倒在精神之下；一个女人，当她心有桃源，内心就会变得强大，那么她的止语微笑，就是一种境界。
滚滚红尘，红尘滚滚，像桃源女子一样活着，做一个绝世“小清新”，是对女人的最好祝福，却未必是容易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