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烟雨秦楼
又见“老爸”，更像一场预谋已久的私奔，带着几分克制的浪漫又不顾一切的决然。
有些情感，就像陈酿，历经岁月沉淀，愈发香醇醉人；有些相遇，如同古玉，经过流年摩挲，更显温润光华。我一直以为，我和“老爸”的相遇，是生命轨迹中意义非凡的交汇；我们的情感是命运交织的两条线在时光的舞台上长久的观照。
两年前，“老爸”以军人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来长沙看我，终将这段在网络上演绎了十八年的情感下载到现实。从那时候起，济南之约便如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滋养，慢慢发酵。
往后八百多个日夜，我总在不经意间畅想踏入他的故乡，沿着他成长的轨迹，触摸他生命里最本真的气息。或许会走过他儿时嬉戏的小巷，那青石板路上还留存着他奔跑的足迹；或许会路过他曾经读书的学堂，那窗棂间还回荡着他朗朗的书声；或许会登上他旧日攀过的小山，那柳林枝叶间还飘荡着他欢快的笑声……于是，期待再见便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蓬勃的生机，在我的心底肆意地生长，挡不了，也摁不住。
当人生从前台走入幕后，当喧嚣归于静寂，我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行囊，和姐姐一起，踏上了那片充满故事的土地，试图去揭开济南这座城市神秘的面纱，去探寻“老爸”生命中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去见证我和“老爸”的情感在古城烟火中的继续升华。
下午两点，飞机缓缓降落。打开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老爸”好几条信息扑入眼帘：“机场扩建，好久没去不熟悉，早到会儿”“我看飞机到了，在出口等着，行李转盘一号”，朴实的文字，却带着熟悉的温度，让我略显慌乱的脚步瞬间沉稳。
走出机场的那一刻，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远远地，便看到“老爸”站在人群中，身姿依然挺拔，笑容依然如春日暖阳。我向他飞奔过去，亦如两年前，扑到他怀里，只觉得清风拂面、岁月静好。
他接过我手中硕大无比的行李箱，边走边说：“午餐后，看时间还早，想着睡会儿再来，发觉根本睡不着，就来机场候着了。”原来“老爸”竟一个人在机场等了我们一个多小时。
不等我们道谢，他又补充道：“想让司机来接，可转念一想，接你们哪能随便，我必须亲自来。”
我突然就有了隐隐不安，凭什么我能得此礼遇？凭我们只是作者与读者的关系？还是凭我脸上日渐多起来的皱纹？尽管青春的容颜不一定是每个男人的企图；但已远离青春的容颜，定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坦然接纳且依旧深情以待的。
“老爸”没给我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一边开车，一边为我们介绍预订的酒店，说就在泉城广场附近，周边有很多超级商场可以逛，有很多小吃可以品尝，晚上还可以观赏泉城广场的喷泉，非常便捷。他想得那么周到，20年了，离上次仅见过的一面也隔了两年多，却完全没有陌生感，也没有疏离感，亲切得仿佛我们真就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到达酒店后，他提了一大袋水果上来，都是我们爱吃的，“老爸”随处可见的细心不逊于任何的真情告白。我们整理行李的时候，他聊了接下来几天的游览行程，问我们行不行。我们说，一切听“老爸”安排。他突然盯着我的鞋子：“呀，你穿高跟鞋。不行，一会去商场买双旅游鞋。”
我笑了：“不用不用，习惯了穿高跟鞋，就算到了90岁，我也要穿着高跟鞋颤巍巍出门。”
“那可不行！走路、爬山会很累很危险的。”“老爸”态度很坚决。下午带我们逛泉城广场时，他只差要拽着我进商场买鞋了。但我的态度比“老爸”更坚决，不仅仅是想要继续着高跟鞋在“老爸”面前维持高挑优雅的形象和气质，更重要的是害怕“老爸”要买单。我一直认为，女人不要与没有亲密关系的男子进商场，因为买与不买是一种尴尬，谁来买单是另一种尴尬。
鉴于我的坚决，“老爸”只好作罢。第二天泰山行，除了贴心安排专业导游外，还特意安排我们坐缆车上下。当然，就算没有穿高跟鞋，“老爸”也断不会让我们徒步爬上去的。毕竟我们的年纪摆在那里，而我弱不禁风的样子也看不出是伪装。
“老爸”心脏不好，受不了登山劳顿，说在山下等我们。我说我恐高，想在山下陪“老爸”。“那怎么行，来济南不登泰山感受它的壮美，会有遗憾的。”
我是带着“老爸”的鼓励登上山顶的。一路上，松柏苍翠欲滴，它们或挺立在悬崖峭壁间，或舒展于山坳之中。山风拂过，松涛阵阵，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乐章。行至云步桥，但见古桥静卧，溪水潺潺，真就是“百丈崖高锁云烟，半空垂下玉龙蜒”。最惊险的要数十八盘，石阶如天梯陡悬，两侧峭壁似削；看攀爬者步履艰难又坚定，那是生命对自我极限的勇敢挑战，是灵魂与山峰的深情对话。当天街如仙境般悠然展现在眼前，我们惊叹于轻柔云雾如薄纱般缠绕着古朴屋舍的空灵景致，亦欢喜着街头巷尾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这仙境多出来的人间繁华盛景。
泰山景色（图源/新华社）
在我们走走停停、拍照打卡中，三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老爸”一直在山下耐心地等着，中途发了信息，问是不是累了饿了。我沉迷得忘了看手机。
午餐是在景点附近餐馆吃的。“想吃什么”是“老爸”每次用餐时问的话。“老爸拿主意就好”是我每次回复他的话。虽然我知道他事业成功，不吝啬一掷千金，但依然做不到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付出。这时候，“老爸”就有点左右为难了。看他小心翼翼揣摩我们口味、生怕招待不周的样子，亏欠感就在心头翻涌——原来最真的情，总是彼此在意，也在意着彼此的在意。
第三天大明湖之行，“老爸”的体能到了极限，差不多两万步持续地走下来，即便是年轻人也受不了。我知道“老爸”硬撑，只为了让我们尽兴。
大明湖，这方由数十处清泉汇流而成的灵秀之地，美得不可方物。湖面碧波轻漾，宛若少女眸中流转的秋波；岸边垂柳依依，恍如绿衣仙子轻舞长袖；远处山峦连绵起伏，与湖光水色相映成趣，好一幅天然水墨画卷。
“老爸”兴致颇高，时不时充当摄影师。我特别爱他那快如闪电的拍摄速度，我们尚在摆姿定神，他已一声“好”利落收工。爱拍照的姐姐忙不迭翻看照片，竟挑不出半分瑕疵，光影、构图、神韵，每一张都捕捉得恰到好处。想来这功夫应该与他走了大半个地球、阅了无数风景有关吧。
吃过午餐，看“老爸”有些累，想让他回家休息。但他执意要领我们继续游曲水亭街，他说我们会喜欢的，尤其拍照很有感觉。街不宽，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带着岁月的痕迹，每一步都仿佛能听见过往的低语。两旁的屋舍，灰瓦白墙，木门吱呀，透着古朴的韵致；偶尔，从门扉中飘出几缕茶香咖啡香，溢满人间滚烫的烟火温情。我们跟着“老爸”，听着，看着，感受着老街于北方大气中透出来的江南温婉，拍出的照片果然韵味十足。
回酒店的路上，“老爸”停下来休息了两次，他的腰疼起来，我的心疼起来。
我说：“老爸，明天您休息，我们自己逛。”
他说：“没事，就是许久没走这么远的路，有点不习惯了。”
第四天一早，还没等我发消息让“老爸”别来，他的消息先到了：“吃过早餐了吗？我在车库等你们，今天去明水古城，那里有李清照的故居，想来你会喜欢的。”
“老爸”是深刻懂我的。试问，世间有哪个痴迷文学的女子，能不为李清照的婉约才情倾心？
李清照故居位于济南市章丘区百脉泉公园，与明水古城浑然一体、相融成韵。草木含情，碑刻有音，清照词园依其诗词的意境与宋代的质朴风土精心构筑，形成风、花、雪、月四大主题泉水景观，将李清照的绝世才情与那个时代的绰约风貌不动声色地铺展开来。跟着“老爸”的脚步，踏入古韵悠然的院落，仿若时空错位，径直跌进那个诗意盎然的时光，在跨越千年仍熠熠生辉的情韵中沉醉。
回来的路上，姐姐与“老爸”闲聊，从生活聊到职场，从照片聊到文字。我沉默不语，只觉得时间疾步如飞，就要与“老爸”道再见，离情别绪袭上心头。想起20年来“老爸”无所希图的付出，想起无以回报“老爸”的浓情，想起这些天“老爸”的悉心陪伴细致照顾，泪水就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离开济南的那天早晨，我坚持没要“老爸”送。害怕分别的场景；害怕他转身的那一刻，自己溃不成军。
此时，我已回到长沙自己家中。暮色像一砚陈墨，将窗外的天空染成深浅不一的黛青。我独自坐在电脑前，听风声将往事一页页翻开，“老爸”的模样那样丰盈生动——他总爱在每天晨起时，给我发来第一声问候；总会在每次天气转凉时，提醒我加衣保暖；也总是在每个节日到来时，给我捎来温馨祝福……他让我深深体会到，有人疼爱是多么多么的幸福与美好。
木心先生说，找好书看，就是找一个制高点。遇见“老爸”，我就有了情感上的一个制高点。是的，“老爸”的情义早已超越身份、跨越距离，渗进骨血，化作我呼吸的节奏与行走的姿态，在每个晨昏交替与四季轮回里，温柔且蓬勃地生长……
编辑：阿挽
二审：吴雯倩
三审：陈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