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海燕
在文学梦想里安心，在奋斗现实中清醒，文学让我柔软又坚强。回看在毛泽东文学院参加研讨学习的时光，是我人生意义上第一次接受文学创作专业培训学习。在毛泽东文学院，沉浸于文学赐予的宁静致远，回到海燕书院，投入在撸起袖子加油干的乡村文化振兴实践。要感谢文学，让我的心有处安放。
毛泽东文学院是我青年时代身为文学女青年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那时文学殿堂高高在上，我只能仰望。刚出茅庐二十岁的我正好遇上1997年毛泽东文学院招短期培训生，我怯生生地和文友来报名，并没有被录取。发表几篇散文和两篇报告文学参加征文比赛获奖后，我就一头扎进了人生的奔波与沉浮中。如今，毛泽东文学院又是我中年时期一个心向往之却行色匆匆难以走进的梦。彼时的我重任在肩承担着书院的建设与运营，实在难以抽身。回乡创办书院的八年时间里，每年看到通知，我都只是看看而已。有时文友建议说你干好书院事业吧，我就以为然；心一懒散，连报名表都未曾填过就此放过。总觉得自己的确已经很累了，有些机会，就给更有需要的年轻作家吧。
可是，心里头却总有一种不甘心。
离开潇湘热土近三十年，我如一个漂泊的游子，从来没有找到文学的根。北京于我，是奋斗的他乡，总难以找到原乡的链接;湖南于我，是早已陌生的故乡，要重新回归才能找到熟悉的感觉。好似有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苦楚。韶华易逝，人已半老，前半生为生计奔波忙碌，很难有文学的思潮涌动，这几年回乡创办书院，终于“归雁识旧巢，故土迎新客”。书院作为湖南省作家协会“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我也有周立波一样的梦想，从北京回到乡村，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然而，今天的乡土文学已经很难写出新意。如何突破创作困惑，书写新乡土长篇，这是我急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我渴望引领和思想的碰撞。
岌岌可危的还有年龄的危机感，是不是去搭个中年的班车附庸风雅?
其实，还有另一种情结，文学不分地域，但文学一定有精神的原乡啊。回到原乡的文学怀抱，就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乡土链接!为什么创作那些经典文学作品的作家都要在原乡，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来创作，这既是一种情感上的自然链接，也是语言组织的非常优势，是一种身份的认同，也是一种再生的力量。在他乡与原乡的来回中，角色自然在代入，故事悄然在发生。
思想决定行动，2025年这一次我申报格外认真。报名表、出版作品介绍、新作品梗概及样张、体检表、样样俱全。
9月18日，我接到了毛泽东文学院的通知，期待已久却又惶然，不知能否如约成行。这一次，我一定要争取。为了提前布置好书院的工作，这个国庆假期我没有休息一天。假期过后书院的文化园建设要开工，游步道、红色文化、家风文化、关爱广场，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而思考了多年的饮水工程，也要做实施方案。一趟又一趟看路线，一夜又一夜查找红色文化史料，绘制解放军途径书院所在地路线图，一回又一回商议取水方案，和乡亲们一起下井去探水源，身上被荆棘刺得伤痕累累，这是回乡生活的常态。
10月10日，书院文化园正式开始施工，12日要报到，我在后山上督工，心却早已飞到了毛泽东文学院。
呵，我的心终于安定了。
在残酷的社会现实生活里，我不得已放弃了曾经的理想，曾幻想过要为政以德造福一方，也幻想过要坚持新闻理想铁肩担道义。然那都只是幻想。最后，是文学领养了我。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作家，毛泽东文学院是真正指导我文学创作的第一所母校。这是对我年近半百追寻文学之梦的激励，也是对我面对艰难不屈抗争的鼓舞，是对敬畏职业深度思考创作精品的鞭策。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放下、放空、放手。抱着三放的心态，参加好中青班作家研讨与学习。放下:放下创作的瓶颈、放下琐碎的书院日常工作、放下正在紧张施工的现场、放下捉襟见肘的公益事业账目。放空: 放空固有的思维定式，放空自以为然的认知，放空狭隘的经验实践，放空大脑接受他思想，成为思想者。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放手去做自己，成为你自己。文学没有阶层固化，只要你想写，总是有表达机会;文学没有年龄地域身份限制，只要你想写，总会去彼岸。
10月13日上午，湖南省第二十四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开学典礼在湖南毛泽东文学院举行。本期研讨班师资阵容强大，授课专家全部从省外延请，有全国知名作家、资深编辑、高校学者等，这自2003年湖南毛泽东文学院举办系列作家研讨班以来，尚属首次。来自三湘四水的48名作家学员，都庆幸着这一次能成功遴选入毛泽东文学院。更幸运的是，鲁迅文学院“文润宁夏”研修班也在毛泽东文学院举办，大家能得到鲁迅文学院和毛泽东文学院研讨班的双重优质教学资源，这是文学创作之幸。
课程安排非常紧凑，研讨交流更是日程满满。中国诗歌学会党支部书记、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王山、诗刊社主编李少君、广东省作协主席谢有顺等二十多名专家为作家学员授课，宁夏作协和湖南作协的老师交叉主持。
呵，瞧这次课程的高大上与丰富多彩：《文学的可能性》《散文创作的思考》《中国诗歌的第三次升级》《写作的觉悟》《儿童文学的创意写作》《小说写作的三个层面》《文学创作的作品意识》《报告文学与非虚构》《当代文学流变与中国经验的现代性表达》《乡土文学的叙事特色与路径》《当下文学漫谈》《小说如何切入现实》《改稿课》等，每一堂课都那么扣人心弦，让作家学员如获珍宝。
作家如何深思时代的巨变，作家要反映社会变革中人物的内心动荡，作家要找到写作的凝结点去学会化开、作品人物的塑造需要几个瞬间，作家要处理好经验与语言的关系、作品要有文学性要有力量、好作品的标准是什么、新乡土叙事的路径、文学在当前的变化、作品的结构意识、如何找到自己的语言、人物应该怎样塑造、作品的主题与思想性、小说的完成度、文学的最高精神是什么、文学创作者要有基本文学常识如情感如母题如回归自己。作家不要索取近处的掌声(从时间和空间上都要去追求远处掌声的回音)、作家要有职业的尊严……
每一位资深作家都倾囊相授。来自不同省份的专家在讲台上往来，省作协的领导老师们忙乎着迎送。作家学员在大脑风暴中深度思考创作的价值与意义，也在寻找自己的创作出路。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大脑容量储存空间有限，又有些遗憾自己来的太晚，所幸还能再次顿悟中重新出发。
回想起来2000年在北京八里庄鲁迅文学院旁听的我，第一次听北京大学钱理群先生讲文学课，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于无所希望必得救。又听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蓝棣之教授讲文学，那时都一知半解。当尝试了长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随笔创作后再来听课，感觉每场专业课都触到痛点。有时我们遇到的创作困难，个人摸索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名家提点往往只要一句话会让我们茅塞顿开。
是一支文学生力军。回到湖南创办书院，我也加入湖南报告文学学会。2025年10月25日，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召开。会议选举游和平担任报告文学学会会长、纪红建担任常务副会长。游和平会长号召全体会员树立大时代观、大历史观、深刻把我中国式现代化的丰富内涵，用生动笔触记录历史性变革与成就。大会传达学习全国报告文学创作会议精神，多名参会代表交流发言学习与创作心得。 报告文学是时代的风物志、心灵史、备忘录，是反映社会现实的问题，其本质在报告，魅力在文学，承担重要的时代责任与使命。要求作者要有一定的思想高度要有一定的驾驭能力，要做时代的在场者和书写者。
2019年年底，疫情发生后，我开启长篇报告文学《中医之道》的策划采访创作。在疫情最严重的两年多时间里 ，只身去西藏、去云南去贵州去广东广西、湖南湖北、山东山西、安徽等地采访，在偏僻乡村坐黑摩托车赶路、在雪域高原遭遇爆胎在荒无人烟的地区寒风凛冽中四小时才勉强换好轮胎、在采访中遭遇过冷落、在出版中历经千辛万苦，写一部报告文学，可以看清楚很多社会现实，深层次思考诸多问题。报告文学是跑出来的，要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才能创作。此书最大的文学价值，是已经帮助三百余读者文友求医问药。这是我对中医药文化的思考，也是第一部长篇报告文学作品的创作实践。此书创作期间，正是书院建设关键期，时常被建设中的各种困难与创作采访中的种种艰难困扰，心力交瘁，好几次哭过鼻子，问自己为何要这么苦，但从不后悔我为此所做的一切。因为艰难，所以值得。
在中青班小说创作分享会上，我与大家谈谈长篇小说《小康之路》的创作体会。创作时其实目的非常单纯，就是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通过一个文本来表达。读者与评论家却解读出许多丰富的内容。这就启发我们在创作时可以大胆去写，无需太多顾虑。今天的乡土题材要写出新意很难，而独特的视角会影响故事的推进。当今时代要靠文学养活自己非常不易，我以为开展创作还是要考虑两个效益，读者认不认可，市场认不认可。这是衡量作家创作质量的基本指标。女作家创作的黄金期特别短，年轻时要解决温饱生计，成家后要承担生儿育女，职业女性在家庭与工作中分身乏术，业余再来搞文学创作，是非常艰辛的劳动。青年作家要把握好人生阶段，争取在黄金时期多出好作品。
毛泽东文学院的一楼报告厅，记载了这所文学院开办以来所承担的文学人才的培养作用。好几堂大课，我们与鲁迅文学院的宁夏班合班上课。不同地域的作家，在彼此陌生渴望交流的目光对流中找到共同的语言，片刻便在地域风土人情与创作方向中开始了亲密接触。 我与全国人大代表、宁夏西海固作家马慧娟老师交流文学创作与乡村文化实践。她推动成立的泥土书香读书社，我创办的海燕书院，其实都怀抱一个共同理想。人生有时很奇妙，我们相隔那么远，却又那么近。在中央宣传部的农家书屋杂志，我们都是报道对象，出现在同一本书上。这些天，我们每天都在文学的修罗场相见。
10月19日，我们几位党员代表参加鲁迅文学院“文润宁夏”研修班主题党日活动暨联欢会，活动由宁夏作协秘书长马武君主持。宁夏班比我们研讨时间短，大家刚刚相识就面临分别，有些难分难舍。此时便是不同题材的作家完全不同的表达。宁夏银川作家陈燕给我发的一句道别充满了诗意：还没来得及拥抱就松开了手。
文学是平和的，文学也是温润的。在毛院的日常里，总能看到湖南省作协的领导们在陪同专家教授，也和作家学员交流创作。可以说，每一顿饭菜里都藏着文学的味道。一日早餐时，我请教著名文学评论家贺绍俊老师，我正在创作的《资水滩歌》的题材过于宏大，阅读晚清时期湖湘人物的全集是个考验，如果以上中下80万字的体量来完成，感觉难以把握作品质量。他建议我要抓住重点、突出典型，写出心意。同类题材很多，如何有不同的视角和表现，我得到了启示。我也请教授课的老师，我即将要开笔创作的《紫燕归来》，体裁的选择对我的自由发挥好像有所束缚，是以小说还是以报告文学写有些犹豫。专家说，不管你怎么写，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都不必要考虑太多，充分写透写好就可。
一日晚餐间，省作协党组书记胡革平和研讨班作家们团团座开始了文学座谈。他指导作家应该如何把握作品的正面影响力、小说创作如何通过人物故事来推进进展、如何把生活的真实变成艺术的真实。并谈了写作语言的重要性、作品标题与开头的吸引力等要点，由浅入深，形象比方常让作家学员捧腹大笑。他还例举赏析了《麦琪的礼物》《变色龙》等文学作品， 前几日秋风萧瑟天转凉，瑟瑟之中有温暖，文学催人奋进。心中有人民、脚下有地气，磨出精品来。
秋日的晨曦柔和，好似文学滋养的中年妇女，少了一些铿锵，多了一些平和。这天下午班级研讨联欢，午休时我匆匆选取了两名女同学的诗歌做朗诵，一首情感主题，一首奋斗主题，送给我们的姐妹，送给在生活的漩涡里不断战胜自己的姐妹。
《回不去了》
作者：夏雪 朗诵：海燕
我和你想打开园子，再耕耘一次
土地依旧在，阳光也在，雨水同样充足
而你却打马，狂乱纷纷
鞭子落在岁月腰身，不成钢的骨头
被抽瘦，留下哀伤、怨恨劾纵横交错的痕迹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花 一朵花开
春天已经消失不见
似近于你我中间易于消失的和平
我的耐心全无，变得慌张、不安
你我回不去了，回不回去
都是站在绝望的门里或门外
台下的人在落泪，台上的我也在哭，这一首诗，是无数在情感沼泽地里艰难前行的姐妹，用泪写出来的。她生活在乡村，在厨房烟火里烹诗，在田间地头里走诗，在少有知音的村庄里品诗。文学对于女性作者来说，有时承载着另一种精神救赎的价值。
我也选了一首环卫工人、素人写作代表黄新生的诗。
《自言自语》 作者：黄新生 朗诵：康海燕
困难 是磨刀石
身子豁出去 来回滚压
成雪白锋利 你便无坚不摧
祸患 是意外剧
自然别无选择
过河搭桥 逢山开路 你便有了健康派对
思念是个线团 抽呀抽呀
来来去去 缠绕
人生巷陌便有了幽深风吹
爱情 是一杯酒
醉过才知醇浓
丁香枝上 豆蔻梢头
心灵驿站 种上
当归
在垃圾堆旁边作诗，在繁重的环卫劳作里开出思想的花，这两位女性作者的诗，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如果生活有累，希望我们在文学里彼此拥抱;如果生活有苦，希望我们相互给点甜。
在毛泽东文学院研讨学习的时间越长，就越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景。每天都要在院门口拍一张照片，留一张此时此刻的我，此时此刻的毛院，百拍千遍也不厌倦。分秒必争，晨起在毛院门口练练八段锦;和作家学员朋友们跑跑步;饭后在院里散步总会看到熟悉的身影。细细品读毛院，好似游子触摸母亲的每道皱纹，三十年后，我来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两幅巨大的毛泽东诗词，成为激荡每位作家创作热情的原动力。
在毛院，我们是热爱文学的作者，也是被宠溺上天的孩子。在这里学习研讨、相识交流、增长智慧、姑且休整。我们在平凡生活里已经很努力，毛泽东文学院，让我们在这里提升精气神，升华创作观，停一停，想一想，再握起手中的笔，抒写春秋岁月时代变革，抒写伟大人民。
文学是一条路途遥远而行程艰难的道路，从青丝到白发，若遇知音赏，不禁泪花流;文学是一场或早或晚的人生际遇，从陌生到相识相知。相爱无远近，有缘总相逢。感谢文学，守得云开见月明;感谢毛院，踔厉奋发再出发!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编辑：阿挽
二审：吴雯倩
三审：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