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女文章多“风骚”

2019-09-18 阅读数 12819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湖南是楚文化的发源地之一。三面环山的整体格局和星罗棋布的河流、湖泊、峻峰、深山、峡谷、迷洞、绝壁,塑造了浪漫主义和自然崇拜的湖湘文化基因。自屈原《离骚》《楚辞》以来,这里诞生的文学想象力奇诡,情感蓬勃灵秀。改革开放后,更是孕育了残雪、叶梦、盛可以等,被文坛称为“巫女”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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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梦

为什么叫“巫女”?一方面,她们的笔下记叙了很多湖南乡土的神秘风俗,更重要的是,她们摆脱了闺房呓语、怨妇情爱的写作题材,而于湖湘山水之中找到人与自然,人与生命的哲学关系,并在全国率先扛起了女性主义的旗帜。湖湘大地养育了这些湘女作家,湖湘文化的精神内核也根植在了她们的血脉之中,形成了湖南女性文学独特的文化个性和品格。

裸体不羞——《羞女山》炸了中国文坛

1982年,湖南籍女作家叶梦的一篇散文《羞女山》,炸开了当时仍以男性为主导的中国文坛。

羞女山是资水边一座状似裸女撒尿的山峰,姿态羞得人不敢看。而在叶梦将笔下,它变成了女娲的化身。借此,女性的肉体之美被赞颂。而以道统为女性行为规范的男权社会则受到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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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女山

她在文中写道:“也许有人抱怨她仰天八叉地躺在那,未免不成体统,未免不像一个闺阁,未免太不知羞。但她为什么要怕羞呢?那是一个洪荒太古的年代,天刚刚补好。人,还没有呢!是她创造出了人类,她是一位博大宽宏的母亲。她裸着身子睡了,怎么会想到要害羞呢?她又怎么会想到:在她涅出的小泥人繁衍的人群里,会有那么一班道学家,居然忌讳她裸着身子,居然还嫌她的姿态不合乎《女儿经》的规范。那些人不仅忌讳这个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酷似人形的山,还忌讳着仓颉所造的那个“羞”字。他们认为:裸着的人体是神秘的,更何况这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饰的羞女!”

这篇大胆、前卫的《羞女山》被誉为新时期“女性散文”的扛鼎之作。同时,也使得初中毕业,工人出身的叶梦一脚踏入文坛。2年后,她调湖南日报任文学副刊编辑, 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一级作家。

在此后一系列作品《潮》《月之吻》《晕海的“蜜月之船”》《失血的灵肉苍白如纸》中,叶梦进一步描绘了女人从初潮到初吻到婚姻怀孕生子等一系列生命进程。评论家楼肇明说:“在叶梦的笔下,男女情爱关系中的女人,不再是男性作家们想象的“女人”,她肯定了女人在作爱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并把这看成是充满迷人魅力、神秘诗意的生命最美好的部分,叶梦散文诗中的女人既不是女神,也不是荡妇,更不是性变态的畸型儿,这是一位有血有肉,正常而敏感的女人。”

叶梦崭露头角的80年代。也是自五四运动之后,西方女性主义运动浪潮第二次传入国内之时。《第二性》、《女性的奥秘》、《一间自己的房间》、《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当代女性主义 文学批评》等女性主义作品在国内陆续推出,为当代文学的女性书写提供了思想资源和理论依据。在这次浪潮中,女性自己启动、传播、运作,既着力批判男权中心思想,又特别突出肯定女性性别欲望、特征和性经验。这其中的佼佼者,一个是叶梦。另一个则是湘籍女作家残雪。

残雪的文学知名度。被读者和评论家戏称“墙内开花墙外香”。她的小说作品因风格魔幻、怪诞,在当时颇受冷落,但却被不断译介到日本、法国、意大利、德国和加拿大等国家。读者对她的评价被分成两拨,一波表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而另一波人则在阅读之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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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长篇小说《五香街》之先锋,即使放到今天也毫不逊色。小说中,出现在五香街的X女士大胆地跳上桌子,对着空中发表演讲,在蜂拥而至的五香街群众中大谈两性问题, 性交“等不堪入耳的词汇在她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她被她自己的演说感动得抽鼻子,声音颤抖。算命先生叫嚷: “一个女人怎么能随便到大庭广众中去喊自己的隐私呀!”“她说得我们心痒难熬,我看她是一个 大心理学家”,煤场小伙郑重地说。“这种女人,真带劲”,药房算命先生眯着眼讲。“她这些话是冲我说的”,与X女士青梅竹马的青年男子说道……X女士大无畏的性解放演说,得到的却是各种男人的意淫和非难。

值得一提的是,残雪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并不完美。她们不是“温柔美丽”的客体,而是有着邋遢絮叨、张牙舞爪等坏习惯“人”。不过,这些女性一切言行都在说 “我是我自己的”。通过把女性提升到主导世界的位置,残雪试图实现女性“自塑”。

“她是真正能走向世界的女作家。”叶梦在接受采访时评价残雪道。这2位生于1950年的湘女作家。有着同样的草莽经历。残雪小学毕业即失学。1970年,经街道办事处安排,做过铣工、装配工、赤脚医生等与文学无关的工作,生孩子后又去当过代课老师。因未能正式工作,和丈夫一起当了5年的个体裁缝。

几乎是石破天惊的,她们在这样的“来历”之下,一个直抒胸臆的赞美女性身体,一个在小说里,让性属于女人。在80年代的女性主义启蒙里,成为了“敢为人先”湘女子。

遍地巫风吹出的女作家们

叶梦和残雪,都有一个善“巫”的外婆。在叶梦的童年记忆里,外婆曾帮她喊魂。而残雪的外婆则经常突然的,扑住一个“东西”,口内喊道:“抓到啦!”

几十年后,这些民间的巫术禁忌正在消弭。但奇诡的想象和神话思维留在了当年的2个小女孩身上。叶梦在文坛被称为:“潇湘巫女”,而残雪,则被文学界作为“巫性思维”的样本来研究。楚巫文化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潜移默化地渗透到她们的文学创作中。

在远古,楚人崇信巫鬼,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均是神,又因杂居着苗族、土家族、瑶族等散发着原始气息的少数名族,在历史发展中,形成奇诡灿烂的楚文化。反映在文学上,最早即为屈原创造的楚辞。在屈原《九歌》里,有天神、月神、水神。楚人可以和这些自然神亲近、甚至相爱。除丰富的想象力以外,楚巫文化呈现其实是一种与自然的亲近,以及淳朴的生命意识和对世界的追问与探寻。

不过,叶梦和残雪的“巫”,并不是回到远古,更不是宣扬迷信。而是以楚文化作为依托,创造新的文化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80年代之前,因为科学的迅猛发展,文明的整体基调是“战胜自然”,人的力量被无限放大。残雪发现,人类利用科学和技术创造了一系列奇迹,在自以为征服了自然之时,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不但没有战胜自然成为人类的主人,就连自己也一起丢失了。

残雪和叶梦的巫性文学则给了这种“盲目”以温柔的一击。试图恢复世界和自然的神圣性和神秘性。

残雪在小说里,多用呓语式的语言,呈现出与祭祀相似的的自由状态。而叶梦在女性散文阶段的后期,将目光落在湖湘山水,尤其是她的家乡益阳。

《遍地巫风》里,她回忆她从小生长于此的益阳三里街。给她接生的曾喜娘:“我一想起她那双男人式的骨节粗糙的大手,一想起那双大手曾托住我湿漉漉的胴体,我便会有一种痛的感觉,童年的幻梦于是重演,恍然间她拿着一把扫把,披散着满头白发,疯婆子一样朝我扑来。”

她写小时候给她招魂的收骇婆婆:“灵魂总是招回来了又丢失了,我的灵魂总是在野地里和外婆以及华家翁妈的手上传递着,我手腕上的青线旧以又换上一根新的,在青线的更替,灵魂的失而复得之间,我慢慢地长大了。”

或许益阳的“遍地巫风”真有灵气,比叶梦晚生20年的益阳籍湘女作家盛可以。21世纪初开始在《收获》发表小说《水乳》,获得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在国内文坛上有了“可以”的声誉。她的《死亡赋格》《北妹》《道德颂》《轻》《时间少女》等系列长篇,关注女性在现代中国社会面临的问题,反映社会中的不平等现象,她被誉为“非常勇敢和有才华的作家”“写作天才” 。

小说《时间少女》,背景同样发生在益阳,水墨画般的湘北小镇,神秘的算命瞎子奶奶、美丽癫狂的女人、宿命式的引诱受难……楚巫文化又培养出了一位“可以”的作家。

改革开放以来,湖湘女性文学呈现出与早期秋瑾、丁玲等女作家政治关怀不同的自然关怀,从50后的残雪、叶梦等,延续到70后的盛可以,她们浪漫,大气,既高昂性别意识,还在性别意识之类,探讨世界、生命、自然。她们以别具一格的姿态,为湖湘女性文化在全国乃至世界,安放了亮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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