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化一线禁毒女警刘娜:毒品只是死物,善恶取舍在人心

2017-05-02 阅读数 364750    赞 1

文/刘娜

还是那双眼,只是坚定取代了稚嫩;还是那双手,只是粗粝替换了纤弱,还是那颗心,但是越来越坚定!

20年警营生涯如白驹过隙,当年懵懂的少女转眼已近中年,从沉着的橄榄绿到庄严的藏蓝,警服里包裹的始终是对警察这份职业的赤诚。拉开漫长的回忆才发现,除去3年警校,17年的工作经历竟有11年在禁毒岗位。提起禁毒女警,很多人也许会想起《玉观音》,呵呵,没有那么传神了,可我那些年也不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值得回忆的太多太多了……

1997年初,在怀化市红星派出所实习的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吸毒人员。那是一个20出头的女孩,因为吸毒人员经常会随身夹带毒品,所以通常都需要检查身体,当时一位副所长安排我检查女孩的身体。我把女孩带到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关门的时候,副所长特地交待我只能把门掩上不许锁。当女孩把她的衣服一掀开,我就震惊了,人还能瘦成那样?触手她的身体犹如摸着一副包着皮肤的骨架,我有些不寒而栗……检查完,平时很和蔼的副所长非常严肃地命令我去洗手,并强调一定要用肥皂!不到18岁的我对这命令有些困惑,副所长严厉地说:不要问为什么,先执行命令,事后我再跟你解说。

事后已是第二天了,处理完这起案子的所有工作,副所长语重心长地给我解惑了:为什么不让你锁门,因为吸毒人员尤其是吸毒成瘾的人跟平常人是有些不一样的,她们可能会攻击你,我们在以前的工作中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你把门掩上,我们就在门口,万一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我们能够第一时间冲进去处理。

为什么让你一定要用肥皂洗手,因为吸毒人员很容易患传染疾病,给他们检查身体之后必须清洁双手,工作要做,我们还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那天,我的心情非常复杂,第一次感到原来吸毒人员那么可怕,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副所长那兄长般严厉而又温暖的关爱,直至现在仍不能忘怀。

正式步入禁毒工作是2001年1月,因为工作需要,我成了禁毒大队唯一的女警,没想到,这一干就是11年,11年的摸爬滚打和酸甜苦辣,把禁毒工作慢慢地嵌入了我的内心,从此再无从剥离了。

作为禁毒女警,给女性吸毒人员检查身体成了必修课,因为被毒品吞噬了尊严,大部分吸毒人员的眼神都如出一辙的空洞,她们褪去衣裤没有半点羞涩与不安,大喇喇地就把身上的隐秘暴露在我眼前。我曾经为拍摄她们私处的针眼而尴尬,也曾因她们溃烂的肌肤而惊恐,每次给她们检查身体,都要克服内心的拒绝,这是工作,是职责啊!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吸毒人员的人,很难想象毒瘾深重的人身上的那股腐臭味。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只要闻到那股味就能大致判断被抓来的人有没有吸毒。

每当看到一个健康正常的人被毒品一点一点地摧残,直到失去灵魂和生命,每到一个阴沉颓废如垃圾场般的抓捕现场,看到吸毒人员如蝼蚁般缩在毒品里迷醉,我就莫名地陷入一种低靡的情绪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天浴》这部电影,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在看这部影片的时候,被女主角文秀的命运扼住了呼吸,那是因为我们都难以面对一个美好的姑娘活生生地在眼前毁灭。

在我眼里,女孩小米便是另一个现实版的文秀,她长得很漂亮,清秀中还带着一丝书卷气。第一次见到她,不仅是我,队里所有同事都被惊艳到了,这个像小学教师一样的姑娘,真不像个吸毒人员,可她的确是在给男朋友送毒品时被查获的。

照例,我得给她检查身体。让她脱衣服时,她难过地哭了,那时的她是有自尊心的,从她身上我搜出了毒品……我还记得她在笔录上的签名跟她的脸一样漂亮。从那以后,小米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在我们禁毒大队,开始只是吸毒,屡吸屡戒,屡戒屡吸,最后吸着吸着就贩上了。几番轮回,再给她检查身体,她早已司空见惯,羞涩不再。

她遗失的不仅是自尊,还有一截手指头,她漫不经心地说是自己为了下决心戒毒剁掉的,她的话让我脑子里清晰地响起“喀喇”的声音,我觉得那是天使折断翅膀的声音,没了翅膀的天使还飞得起来吗?可她剁掉的只是手指头而非毒瘾,复吸令她愈坠愈深……

后来的一天晚上,她又被查获了。做完笔录已是午夜,同事们忙着给其他人做笔录、办手续,办公室里就她跟我两人。那时的她已纸片般形容枯槁了,坐着坐着她的毒瘾又发作了,看得出她很难受,浑身发抖,哈欠不断,坐立不安。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痛苦,我陪她说话,就在那个晚上,她出于感激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跟父亲过,父亲再婚又生了个儿子,父亲工作很忙,继母待她有些刻薄。12岁那年,她母亲病重垂危,外婆找到父亲希望她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父亲却断然拒绝,外婆只得自己跑到学校去找,可年迈的外婆在校门口守了一天,硬是认不出记忆中的那个幼童了,于是母亲抱憾而去。

听闻母亲的死讯,她非常悲痛,不会抽烟的她自己偷偷买了一包烟,躲在房间里和着眼泪和对父亲的怨愤抽了一整夜。

为了取悦父亲和继母,她一直努力学习,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了工作。缺乏关爱的她初出社会便交了一个男朋友,就是这个男朋友把她拉入了毒品的深渊!

有次她肚子疼得厉害,男朋友便拿出白粉,告诉她那是药,吸了肚子就不疼了,年少无知的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吸上了毒……后来就是因为毒品,她跟各种吸、贩毒的男人厮混在一起,越陷越深。她告诉我,她真的很想戒掉毒瘾,她哭了,说对不起她父亲,让父亲一次又一次失望了。

她问我:你知道戒毒的时候最需要什么吗?我说是戒毒的药吗?她的回答令我意外,她说不是的,是爱人或亲人坚定的支持。不记得她当时说的是家人还是朋友了,在有一次她毒瘾发作的时候紧紧抱住她,那次她便有了力量生生地把毒瘾熬过去了。

那时的我还年轻不懂,现在我明白了,她非常渴望爱,需要爱来作她的精神支柱带她走出毒品的阴霾。我当时也没有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久后,她因为多年吸毒导致器官衰竭死亡。

她的故事让我心痛不已,花儿一般的姑娘就这么被毒品一点一点地吞噬了,这悲剧的根源竟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童年。

每一个被毒品毁掉的人背后都有一个关于爱和无知的故事,这让我深深感觉到,家庭正确的关爱和社会公知的正面引导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有多重要!

在警队工作过的人才会懂警力有多溃乏,在实战部门,即使是女警也难免经常参加抓捕行动,尤其是禁毒女警。

对于警察来说,工作是没有时间界限的,8小时之外都是待命状态,随时等候集结令下。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有天晚上,接到大队长电话,说让我马上到中医院某病房去,语调很沉重。彼时,我就在医院附近一家茶楼跟同学聚会,来不及回家去换警服了,就拎着裙子,踩着高跟鞋,甩着披肩长发一路小跑到医院……

一进病房,我差点愣住了,狭小的双人病房里挤了七八个人,除了穿着制服的大队长李昌军和副大队长呙炜,其他全是吸毒人员,我赶到的时候,队长正从床垫下搜出了N把大大小小的砍刀、西瓜刀、匕首之类的凶器。现场的气氛很凝重,那些吸毒人员如果失去理智亡命一拼,后果真不堪设想。

当时没有一个人说话,我接过队长手中的物品就守在门口,警惕地盯着每个吸毒人员的一举一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了,我把门拉开一条缝,一眼就瞅见敲门的人獐头鼠目,颇似个吸毒人员,便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进了病房里。直到教导员刘启友带来支援,我们把吸毒人员全部带到公安局里,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后来才知道,被我拽进屋那个是上网逃犯,也是巧了,如果那天我穿着警服,他肯定一看到就跑了,当我拽他的时候,他压根没想到我是警察,所以才很顺从,我还暗自奇怪他怎么就那么配合呢。

还有一个夏夜,我和爱人在小区门口看到队里的车,队长正好带领其他同事下车,一看就知道有任务,我便追上队长他们一起去行动了。我们步行没多远就到了一个出租屋,进屋后,我就感到了强烈的不适,水泥砖砌的出租屋内闷热而潮湿,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味,一根长绳吊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电风扇的吹动下诡异地摇晃着,烟头、包装过毒品的塑料碎片、带血的针头,还有生活垃圾扔满一地,屋内的桌上全是吃剩的食物和烟头,墙角的床上凌乱不堪,湿漉漉的衣裤也堆在床上,一男一女两名没了人样的吸毒人员蜷缩一角。那是一个让人一进去就想逃离的现场,那屋子里尽管住着两大活人,却没有半点生机,我们强忍着内心的翻腾,默不作声地干活,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扣押跟案件相关的物证,拍照固定现场,所有工作都有条不紊。把他们带出屋子后,我甚至有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每次接触毒品,都必须小心翼翼,我不愿让手上、衣服上沾到哪怕一点点毒品,每一次拆开包装称量毒品,大气都不敢出,既怕吹跑了又怕吸入了,听上去可能觉得有些滑稽,但这份工作确实就是这样必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个中辛酸真的是没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的。

2012年9月,队里破获了一起特大运输贩卖毒品案,缴获麻古11.22公斤,那一次的毒品称量我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整整做了2个多小时。因为麻古有很浓的香精气味,那次从六根钢管里掏出的6串麻古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我们蹲在地上,把麻古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里剖出来,当着嫌疑人、见证人的面进行称量,那浓得发臭的香精味熏得我们头晕脑胀,同事们轮流一拨一拨地到室外透气,个个双腿蹲得发麻,手指被剪刀咯得酸疼。记得那天从外面请来的群众见证人看都看累了,最后由衷地感叹:你们太辛苦了,真不容易啊!而那时候我的感觉却是:习惯了……

十一年禁毒工作,我没有统计自己参与办理过多少起案件,参加过多少次抓捕,接触过多少涉毒人员,那些日子就在案件、材料、数据里忙忙碌碌地淌过去了。我常常自诩为文艺青年,喜欢生活中的清新,喜欢追逐阳光的热烈,性情所致难免会有看似矫情的敏感。而毒品是窝藏在社会阴暗角落里的顽疾,禁毒工作不可避免要跟各种阴暗去交锋,在工作中,我的脸或许早跟扑克牌一样没了表情,可内心却始终不能麻木地去面对那一切,各种复杂压抑的情绪时常在梦境中便释放了出来,那些年,我经常做同一个恶梦,梦里不是这个亲人吸毒了,就是那个朋友吸毒了,每当被恶梦惊醒,我便望着窗外,独自啜饮自己那无处宣泄的焦虑……

最后谈谈毒品。都说毒品是万恶之源,真是这样吗?我不认为,多年的禁毒工作让我看到毒品只是个死物,而善恶和取舍却来自人心。是的,毒品是麻醉剂,是致幻剂,能给吸食者带来短暂的生理快感和心理快慰,然后再残酷地剥夺人的健康和灵魂,看似销魂,实则夺命。毒品更像一种显像剂,检测人心的显像剂,有人吸它,有人贩它,有人怕它,有人恨它,有人禁它,抉择都在人心。最初的吸食者多是因为无知,让人同情,可近些年,政府的毒品预防教育力度已经在不断加大,覆盖面已囊括了学校、社区、农村……毒品不是好东西几乎人尽皆知,可还是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沾染毒品,我们是该抱怨人心的不足,还是慨叹精神的溃乏呢?

2014年,我终于离开了禁毒岗位,不用时时待命,不用经常加班了,也不再被梦魇困扰,但我仍然关注禁毒工作,偶而也会重拾记忆,回味那些年,跟同事们翻山越岭去铲除罂粟,日夜兼程布控毒贩,利用节假日马还不停蹄地开展宣传,到学校去给孩子们上禁毒教育课……我们团结协作,攻下了一个又一个堡垒,累了擦把汗,来不及疲倦,又接着去攻克下一个堡垒。虽然不再是禁毒警察了,但我愿永远做一名禁毒宣传员,告诉身边所有的人,学会辨识毒品,学会拒绝毒品。生活是如此美好,我们应该用一颗积极向上的心来面对困难,学会拥抱自己,学会享受阳光。感谢20年警队生活带给我的成长,感谢禁毒工作给予我对生活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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