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教师:用爱与希望“牵着蜗牛去散步”

2020-09-24 阅读数 46352

今日女报/凤网首席记者 李立

每年教师节前后,彭鑫老师都会看到同行在朋友圈晒出学生们送的小礼物,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一个精巧的小手工作品,或写着几行话的小卡片。

今年是彭鑫从事教育工作的第八个年头。虽然她的学生连说出一句“教师节快乐”都很困难,但她同样满足。

彭鑫的工作有些特殊,她是湖南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的一名康复教师。在这里,彭鑫和她的同事们,面对的是听障、智障、孤独症儿童等特殊学生。康复教师有时被称为“无花果”职业——因为这里的孩子进步非常缓慢,教师们哪怕付出十倍的努力,反应在孩子们身上的成果,常常也并不那么显著。

但他们依旧用爱心、耐心、细心和坚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有特殊需要的儿童进行康复训练,努力发展孩子们的潜能,使孩子们增长知识、获得生活技能、增强社会适应能力,成为可以生活自理甚至是对社会有用的人。孩子们的每一个小小进步,比如学会说一个新词语,于康复教师们而言,都是莫大的欣慰。于学生而言,他们亦师亦友,甚至更是家人。

“上帝给我一个任务,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我不能走太快,蜗牛已经尽力爬,每次只能挪那么一点点。”康复教师们,大多喜欢读作家张文亮的这首《牵一只蜗牛去散步》散文诗。他们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这些特殊的孩子们,只是走得慢一点而已,只要用心去贴近心,他们也能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也能欣赏到沿路别样的风景。

从未收到学生教师节祝福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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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妇联主席姜欣(右三)看望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的康复教师。

今年的教师节,湖南省妇联主席姜欣来到了湖南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给康复教师们带来节日的祝福和一个小礼物——每人一朵红色的玫瑰,这个小小的温暖举措,让中心的康复教师们非常感动。

对于在中心康复的大部分孩子来说,他们难以明白“教师节”是什么,更无法说出“教师节快乐”这句话。

在中心工作了8年的彭鑫,是听力语言康复科的康复教师。她向记者回忆起她第一次上课时的窘迫情形。当时,刚刚师范专业毕业的她信心满满,结果,在一群带着助听器的孩子面前,她精心准备的内容全部落空,“孩子们平静得可怕,任凭我口吐莲花,下面根本没有回应”。

现在的彭鑫,已经能独当一面。9月17日上午,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旁观了她给孩子诺诺(化名)做个别化康复的课程。整堂课里,她的嘴巴几乎没休息过,不停地带读,演示口型,展示发音部位。她尽可能地把脸贴近诺诺,希望他能看清自己发音时舌头的位置和形态。“g、k、h”的发音是听障儿童难以掌握的地方,彭鑫会拉着孩子的手,让诺诺摸一摸发声时肌肉的状态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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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鑫老师(右)正在上康复课。

个别化康复教学指导康复课程每天可能会有八九节。彭鑫说,有时候一天下来,声音嘶哑,咽喉肿痛是常有的事儿,下班回到家也不愿多说一句话。除了这样的个别化康复教学指导康复课程,正在给6个听障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上集体康复课的杨纤老师也不轻松。两岁的鹏鹏(化名)因为第一次爸爸陪着上课,哭闹个不停,另一个孩子多多(化名)则很好奇,兴奋地在教室里到处跑。好不容易让孩子平静下来,杨纤才能带着孩子们和家长一起,继续做听力恢复的训练。

教室和走道的墙壁与天花板上,都有吸音装置。杨纤告诉记者,复杂的背景声比如电视、收音机、过大的空调噪声、临街开窗时的交通噪声都会干扰听障儿童专心地听你讲话,这些吸音装置可以减少噪音,以便孩子能安静地聆听。

彭鑫告诉记者,以前因为医疗条件所限,先天耳聋的孩子,无法接收到言语刺激,最终可能无法说话,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十聋九哑”。但目前,只要早发现、早干预,通过助听器、人工耳蜗等医学手段,再辅以好的康复训练,听障儿童的听力和语言能力可以接近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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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周蓉(前坐者)率领湖南代表队在全国第二届听力语言康复教师技能大赛获总分第一,团体一等奖。

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康复方案

康复中心的四楼,是孤独症康复科。2006年来到中心的罗巧梅老师,是参与组建孤独症康复科的几位“元老”之一。“当时只有5个孩子,3名老师,我一个人带两三个孩子,心里想着应该没问题。”罗巧梅告诉记者。结果,一上午下来,罗巧梅“一个头两个大”,“有个孩子,我一抱他,他就抓扯我的头发和衣服,还有个孩子的大小便完全不能自理,只能穿着纸尿裤”。

在中心工作14年,罗巧梅带过很多的孤独症孩子,“最小的1岁多,最大的7岁。”让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孩子是璐璐(化名),来中心做康复时刚刚3岁,“她的父亲在长沙做生意,妈妈有点智障,刚进来的时候,孩子完全不会说话,手紧紧地抓着一本小书,死活不肯松手。”

孩子们和康复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看到璐璐对这本小书感兴趣,罗巧梅因势利导,教孩子念这本小书。小书的内容很简单,但罗巧梅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划着念,教了三个多月。“她一直在我们这里学到7岁多,我们就这么一点点的教,等到后面离开中心的时候,她有了语言,生活也能自理了。”罗巧梅告诉记者。

“日常生活的一个细节,我们都要教很久。”罗巧梅说,孤独症的孩子,就连一个简单的洗手都要学习很久,“我们会把流程分解开来,反复地教——怎么扭开水龙头,怎么伸手……而且教的过程中,这个流程不能变化,一旦有变化,哪怕是扭开的水龙头换成是转开的,他们也不会洗了。”

从事康复工作13年的张小莉,也是孤独症康复科的康复教师。在这里,每位老师都带着5个孤独症孩子。针对每一个孩子的具体情况,老师们会制作具体细致的康复方案。

“比如说这个小朋友,他能说话,但有行为问题,那他有可能是视觉听觉敏感,可能要多安排统觉方面的课程;那个小朋友语言不好,但行为方面没有问题,那我们可能需要多安排沟通方面的课程……”张小莉告诉记者。

今天上午来上课的,是3岁多的孩子壮壮(化名)。张小莉说,壮壮的语言理解能力较差,发音器官协调不足,现在主要对他进行口部运动治疗,“通过对下颌、唇和舌部的训练,提高他口部构音器官的灵活性、稳定性和协调性。”比如让他通过咀嚼动作来提高下颌运动能力,通过吹纸张、吹泡泡来提高圆唇运动能力。壮壮特别爱吃棒棒糖,张小莉就让他通过舔棒棒糖的动作,来加强唇、舌的灵活性等。

孩子说了句“兔子”,老师和家长眼里满是泪花

不光棒棒糖可以成为教具,康复教师当久了,会有职业病,看见什么都会想:这个能不能用到康复教学上?中心智力残疾儿童康复科的老师刘丽君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以前逛商场,吃的穿的用的,啥都感兴趣,“现在当了康复老师后,购物车里全是玩教具。这个看起来很好玩,那个看起来很有趣,看到玩具都想玩玩,就想着能不能用到康复教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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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君老师和孩子一起在沙盘前做康复训练。

“以前读书的时候还爱穿高跟鞋和长靴,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运动鞋。因为只有运动鞋才能跟上孩子乱跑的步伐。”刘丽君说,康复教师基本上都是素颜,“不是不爱化妆,而是时间太少。有化妆的时间,不如好好看看康复书籍,或是认真分析康复案例,又或者是跟家长沟通家庭康复方法和技巧,帮助这些特殊的孩子们。”

孩子的时间拖不得——几乎中心的每一位康复教师都在强调这句话。张小莉告诉记者,同事和家长总说她走起路来“像风一样”,“我必须提高效率,因为老感觉时间不够用啊。一旦错过了孩子康复的最佳期,耽误的是他们一辈子啊”。

正是因为这份责任感,摔断手的罗巧梅老师,手上的绑带还没有拆完,就回来上班了。前阵子,罗巧梅的甲状腺做了手术,不能说话,休息了一段,等喉咙稍微好点可以说话后,她又赶紧回来上班,“我们的课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些孩子一直是我带着的,最了解情况的只有我,我走了,他们的康复课程就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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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巧梅老师带着孩子做康复训练。

“最欣慰的时候,就是一个孩子在我们和家长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有了进步,比如能说一个字了,如厕后能自己把裤子拉起来了,能自己吃饭了。”罗巧梅说。

刘丽君告诉记者,她最为高兴的时刻,是一名有着智力障碍并伴有孤独症倾向的双重障碍孩子森森(化名)带给她的。为了训练他的感知能力和语言能力,刘丽君一遍一遍地教他,但一直鲜有成效,“有一次,为了教森森说‘兔子’这个词,我给他看了兔子的视频,自己又戴上兔子的头套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结果,森森忽然从口里说出了“兔子”这个词,我高兴极了,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下课后,我将课中所发生的一幕告诉等在外面的森森奶奶:‘森森今天会说兔子啦’。森森奶奶说:‘不可能吧?’我就学兔子跳了两下,问森森:‘这是什么?’森森回答:‘兔子!’”

那一刻,刘丽君和森森奶奶眼里满是泪花。

从初心到爱心的坚持

刘丽君走上康复教师的路,是因为在读发展与教育心理学研究生的时候,参加的一次志愿服务活动,接触到了一群残障孩子,“当时觉得他们很可怜,想去接近他们,看是否能从专业的角度去帮助这些孩子们。”

真正从事这项职业后,刘丽君发现,与她最开始的想象还是有很大区别。因为对象的特殊性,康复教育很难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开始的那段时间,我内心也有过动摇。我的同学们大部分在高校任教,平时大家会聊到自己的专业和学生,我就感到很自卑,因为我感觉没什么可聊的。”

困惑的刘丽君去请教她的导师,导师给她建议:你刚刚接触这个领域,还在摸索期,试着坚持一下再看。刘丽君听从了老师的建议。

慢慢的,刘丽君开始对这份工作有了自信。爱思考和学习的她,还开始和同事们做起科研,唐氏儿反向融合教育、儿歌对唐氏儿语言能力的影响……“我希望把我们的方法和探索、所思所想进行总结提炼,推广开来,去帮到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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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们给孩子吃零食不光是为了哄他们开心,更多是为了加强孩子舌唇肌肉的训练。

刘丽君告诉记者,现在跟同学们相比,她反而更有自信,“很多同学都说,你现在在专业领域已经独当一面了。我感觉自己也慢慢钻研了进去,能帮到很多的残障孩子和家庭,自己也得到了成长”。

张静怡是听障儿童洋洋(化名)的妈妈,她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中心的老师特别有耐心,专业水平也非常高。洋洋在中心上了一个学期课,从开始吐字不清晰,到现在能够很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基本可以无障碍和人沟通交流。

湖南省残疾人康复研究中心主任周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与特教学校里的老师们不同,康复教师专注于残疾孩子的学前教育,专注于孩子康复的“黄金期”,这些工作的意义对孩子的康复、教育乃至今后的就业是非常大的,“让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我们的老师太辛苦、太默默无闻了,面对一群特殊的孩子和一群束手无策的家长,老师们的肩上不仅仅是责任与担当,更多的是爱,对孩子发自内心的爱。”

周蓉说,一线的康复老师绝大部分是临聘人员,为了稳定教师队伍,中心都要想很多办法,“很多孩子的家长想把孩子送来省康复中心,但我们因为场地小、老师少,没办法收那么多孩子。如果能解决我们的场地问题、人员编制问题,将会有更多的孩子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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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巧梅老师带着孩子做康复训练。张小莉老师给3岁的壮壮(化名)上康复课。

在希望与绝望间平衡

在康复训练中,家长的配合和家庭的环境非常重要。杨纤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而父母带的孩子,比隔代亲人带着的孩子,康复效果会更好,更外向活泼。她说,前些年,基本上很少有父亲来参与孩子的康复训练,大部分孩子,都是妈妈甚至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管。这些年,父亲参与的越来越多,“家长们的意识也在转变。现在,家长们也知道自己要承担起责任,家里的康复更重要。家里不巩固的话,康复效果会退化,往往星期五学的内容,在家里周末不进行康复巩固,孩子周一再来就不记得了。”

张小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孤独症的孩子经常不被家人所理解。她遇到过很多刚送孤独症的孩子过来康复治疗时,家里人会有相互抱怨的情况,比如有的婆婆会怪媳妇“你是不是怀孕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你性格太内向了所以导致孩子有这个毛病”。有时,媳妇又会反过来怪婆婆“你们是不是月子里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张小莉带班的时候,会要求所有和孩子相关的家长都过来开一个培训会,“父母和隔代的亲人都要来。首先我会给他们科普,孩子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告诉他们孩子的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统统无关。然后,我会告诉他们,面对孩子的情况,哪些是可以改善的,哪些是我们可以努力去对症干预、积极训练的。”

张小莉告诉记者,作为康复教师,在跟家长沟通的过程中,既要准确地告诉家长孩子的残障情况,又不能太过悲观而让他们绝望;还要科学地告诉他们孩子康复的可能性,给他们以希望。

“很多残障孩子的家庭关系往往都会出现问题,孤独症孩子的父母患上抑郁症的也并不少见。”张小莉说,作为康复教师,一方面要做好孩子的康复教育和针对家长的康复指导,一方面还要给家长做心理疏导,帮助家长正确对待孩子的残障,以及因为孩子残障带来的家庭关系危机。

成为康复教师13年后,张小莉常常想起她一次接触到残障儿童群体的情形。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她跟一位做公益的朋友去县里的福利院看望那里的脑瘫儿童,“可能是因为条件匮乏吧,这些孩子们什么都没有,就待在那样一间小房子里,睡在自己的小床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非常可怜。”

当张小莉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发现无意留在房间里的一个喝完的矿泉水瓶子,成了孩子一件最好的玩具,“他把瓶子慢慢推来推去,玩了好久,整个人充满了活力。我当时就想,我应该为这样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这个场景在张小莉13年来的康复教师生涯中时时闪现。她说,残障的孩子可能需要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才会有一点点进步,确实就像牵着蜗牛般的宝宝去散步,很慢很慢。

“但是,通过我们的努力,让一个孩子有了进步和变化,哪怕这些变化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很正常,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也许可以改变他们的一生,也许会让家长对生活重新有希望。这样的事情,我和我的同事们想多做一点。”张小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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