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周雅婷 江昌法
“湖南中医药大学175人、湖南医药学院90人、湘南学院80人、邵阳学院55人、长沙医学院30人……”6月11日，2025湖南高考结束第2天，一条医学招生信息传遍“高三妈妈群”——其中，“零学费”“包分配”六个字特别引人瞩目。
今年5月底，湖南省卫生健康委、省教育厅、省中医药局联合发布通知，正式启动2025年农村订单定向免费本科医学生(以下简称“定向医学生”)招生培养工作，公布今年全省定向医学生招生计划为515人。
在49.9万参考生中计划招生515人，竞争之激烈足以想象。
所谓定向医学生，最早出自2010年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发布的《关于开展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免费培养工作的实施意见》，指通过特定招生计划录取、专业方向和就业去向预先确定的医学类学生，他们主要服务于基层、偏远地区或特殊行业的医疗需求。
那么，哪些高考生符合定向医学生标准？大学毕业后，他们的工作情况及待遇保障又将如何？
故事:
定向签约，她计划用11年青春服务基层
6月10日，南华大学图书馆，今年19岁的肖庆雅正和同学们一起为期末月考冲刺。她是临床医学(全科医学)专业大一的学生，同时也是一名来自益阳市安化县的定向医学生。
肖庆雅从小就立志学医。
肖庆雅学医的愿望来自儿时的一次就诊经历——当年她10岁，半夜12点在家中摔倒受伤，家人着急忙慌送她来医院，却忘记给她穿上保暖的衣服，医生注意到她冷得发抖，给她披上了自己的白大褂。
童年的温暖让肖庆雅立志学医。作为2024年高考生，她曾一度迷茫——生活在农村，家里没人学医，无人引路;高考发挥失常，成绩比医学院普通批次的最低分数线还差了20多分。
当肖庆雅以为要放弃梦想时，村干部给她父亲转发了一条信息，是关于定向医学生的介绍。
“招收农村户籍学生”“免学费”“有补助”“包分配”“有编制”，一条条信息看下来，肖庆雅觉得这对家境不算宽裕、分数不上不下的农村学子，实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她尝试报名。2024年，南华大学在安化县仅有一个招生名额，名次从高到低排序，她顺利入学。
医学生的课业压力繁重，这一点从肖庆雅的书桌上可以看出来——光是《系统解剖》这一本书，就有两个指关节厚，更别提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每天几乎都是满课，学习基础理论知识。
“从填报高考志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仅仅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更选择了基层。”因此，但凡有实践和锻炼的机会，肖庆雅和同学们也会更加努力抓住：大半部分都是女孩的解剖课堂，老师对着大体老师讲解人体结构，大家也不害怕，争先恐后地记录、上台;学校组织的“双选会”，给大一学生提供和老师们进科室，做项目、实验的机会，连续两天座无虚席。
一年下来，肖庆雅收获满满，最近的一次考试里，她的成绩排到了全班第四。她经常和同学、学长学姐们交流，也喜欢在网上和各地的定向医学生们探讨各自的看法。
肖庆雅和一起实习的同学。
“有人会觉得，定向协议一签，仿佛未来的11年(其中包括医学本科5年和基层服务6年)就被安排了，一成不变，也意味着索然无味。也有人想要违约，去见更远的世界。”但肖庆雅想得很清楚，“我的各方面条件都欠缺一点，能当医生，去服务基层村民，我也感觉是一件幸福的事。”
肖庆雅告诉记者，定向医学生在完成本科阶段的学习后，可在应届毕业当年报考省内全科医学领域全日制临床专硕或按规定参加全科专业住培。她计划继续考研究生，学习更多知识后，再回到定向就业单位服务。
学成归来，她们愿意扎根农村为老乡服务
李琪选择定向医学生，源于一种榜样的力量。
在李琪初中的记忆中，有一个女老师何谢平，她在株洲市炎陵县中村瑶族乡平乐学校，一待就是15年。何谢平服务乡村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她，2020年7月，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她在填报志愿时，毫不犹豫填报了长沙医学院，成为临床医学专业的一名定向医学生。
刚入大学时，背不完的理论知识，看不完的人体结构，让李琪压力很大，一度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学医。后来的一年，她将手机调成“番茄钟模式”，每天清晨6:30准时出现在图书馆，用荧光笔在规划本上划出“黄金记忆时段”——7:00-8:30背解剖学名词，午休后啃病理机制，睡前复盘错题集。她还把《系统解剖学》拆成单页活页纸，淋浴时用防水袋装好贴在瓷砖上，趁着雾气背臂丛神经分支。
李琪在学校模拟心肺复苏。
在李琪日复一日的坚持下，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最终大一下学期考到了班级第一名。和她一样，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选择毕业后回到基层卫生院工作，但也有少数学生考虑违约，“他们觉得自己的发展空间受限，担心工作后的待遇、晋升通道等问题，即便要支付大笔违约金，也想‘逃离’农村”。
“快毕业时，看着周围非定向医学生的同学都在为找工作而发愁时，我的内心很坚定。”李琪说，医学的本质是救死扶伤，无论身处摩登大楼还是乡野诊所，都能实现医学生的价值。
今年，22岁的李琪即将毕业，“我要履行好承诺，扎根炎陵县为老乡服务”。
和李琪一样，来自邵阳学院普爱医学院的唐鸣也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对她而言，这五年的学习像一次洗礼：从排斥学医到愿意扎根，从害怕患者到结下“忘年交”。
一开始，唐鸣是冲着“能上本科”“毕业后工作稳定”这两点报的定向医学生——她来自株洲市云龙示范区，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
“我一开始只想着毕业后有份稳定且离家近的工作，对于当医生是挺排斥的。”唐鸣说，她害怕见血和难看的伤口，更害怕碰上难相处的患者。
但这样的想法在过去两年得到了改观。这两年她分别在学院安排的邵阳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和隆回县人民医院见习，在医院大部分科室轮岗，短则三个星期，长达一个月。
“从理论到临床，我真正认识到了基层医疗服务的意义。”唐鸣回忆起自己的实习生活：在心内科隔着玻璃看带教老师进行冠脉造影，看到阻塞血管扩张的动作，她在日记感慨“医学奇迹”；手术室里，老师带着她切割、安装、复位，给骨头上内固定拧螺丝，她觉得自己像粉刷匠、电焊工、装修团队……
实习后的唐鸣真正认识到了基层医疗服务的意义。
“一般来说，基层医院平时的患者是要比市里的医院多的，他们大多来自农村、乡镇，人很淳朴。”每当患者康复、出院，总是会笑眯眯地向唐鸣和老师用乡音道说感谢。其间，唐鸣还遇上了一个“忘年交”——“那是一个患胸腔积液的老爷爷，因为他的孙子也是医学生，所以看到我们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没有因为我是第一次换药而不耐烦，也会在我询问病史时耐心地听完我问的每一个问题。”
几位带教老师告诉唐鸣，基层医疗机构的医生需要想的事很多：能治一定要治好，节省患者时间和精力，对于一些常见病、多发病的治疗，也要想办法减轻患者的经济负担，避免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现象的发生。唐鸣也真正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回乡，一定要怀一颗仁心，方方面面都替患者考虑。
临近毕业，唐鸣考上了株洲市中心医院的规培，等到三年规培结束后，她就要前往更基层的卫生院或者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而她身边的同学，也大部分和她一样，选择直接回乡。“好多老人都和我说，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以后我回去，他们要来找我看病，所以我也想对得起这份信任。”
合约到期后，她选择继续留下当村医
每天上午7点，郭世娇都会早早来到常德市石门县壶瓶山镇中心卫生院。作为湖南中医药大学首届中医学定向生，6年前，她履行“双向签约”回乡当村医，结果协约到期，她不想离开了。
郭世娇已经在卫生院工作6年了。
郭世娇是壶瓶山镇中心卫生院副院长。2011年，她报考了湖南中医药大学的中医学(定向本科)专业。
毕业前，郭世娇曾在大城市实习，见证过省级医院的人来人往。她以为农村和城市医院的区别在于病人的数量。直到2019年10月，来到卫生院上班后，她惊叹：“乡镇卫生院的患者也太多了吧!”
壶瓶山镇地广人稀、地势高低错落，村民们来一趟卫生院很不容易，郭世娇和其他医生只能24小时待命。她与村民曾花了很长时间建立信任——起初，她在城市学到的一套并不适用于农村，患病老人会要求村医用偏方治病。
为了传递科学的医学观念，郭世娇花了很长时间做村民思想工作。后来，她发现山区患颈腰椎疾病、关节疾病的老人很多，对针灸需求大，她便带着科室成员申请设备、借器材，打造一个全新的针灸科。
当村医的前三年，并不顺利。除了基层卫生院任务重、时间紧，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更糟心的是，忙于工作的她压根顾不上找对象，父母催得急、乡镇又没有合适人选，直至现在她都当着“单身贵族”。
原本，郭世娇在卫生院服务满三年就可以申请调离，但合约期满时，她发现自己“走不了了”，“我对这里有感情，这片土地也需要我”。
后来，郭世娇决定扎根乡村当村医，索性给自己定下任务：每年至少扶持一名新来的定向医学生。
2023年，定向医学生熊熙哲和刘莉来到壶瓶山镇中心卫生院。郭世娇亲自示范教学，在拔罐、推拿、针灸、埋线、穴位贴敷等专业上提供帮助，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培养，现在两名新医生也能够自主应对病人的治疗需求。
有村民开玩笑：“小郭医生带出两名小徒弟，咱们卫生院有‘传承’咧！”郭世娇会笑着回答：“别怕咯，我不会跑咯！我还要给你们带出更多合格村医！”
在郭世娇的努力下，针灸推拿科成为卫生院的王牌科室。
如今，在郭世娇的不懈的努力下，针灸推拿科成为卫生院的王牌科室，中药及中医适宜技术参与率在门诊患者中达到20%，在住院患者中达到了80%，她也成了湖南省针灸学会针灸特色技术专业委员会委员。
“这可能就是国家大力培养定向医学生的价值吧！”郭世娇笑着说。
政策:
学生毕业后需在乡镇卫生院服务6年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了解到，近五年来湖南开展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和基层卫生本土化人才培养，已招录1.2万人。
根据《关于做好湖南省2025年农村订单定向免费本科医学生招生培养工作的通知》，定向医学生招收对象为农村户籍学生，报考学生需同时满足多项条件。考生需符合2025年统一高考报名条件并已报名，所考科目需符合相关专业招生录取要求;本人及父亲或母亲或其他法定监护人户籍须在乡村区域，或在2015年12月31日前为湖南省农业户口且考生本人具有当地连续3年以上户籍;身体条件需符合相关规定，无医学类专业不宜就读的疾病;考生本人需热爱医疗卫生事业，自愿报考，并承诺毕业后在乡镇卫生院履约服务6年。
2025年湖南省定向医学生招生计划为515人。其中，临床医学专业招生340人、中医学和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招生175人。临床医学专业培养高校及招生计划为南华大学40人、吉首大学45人、湘南学院80人、长沙医学院30人、湖南医药学院90人、邵阳学院55人；中医学和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培养高校为湖南中医药大学，其中中医学专业130人，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45人。
“在录取程序方面，今年将继续按照考生户籍，以县市区为单位进行定向招生。”省教育厅相关负责人介绍，考生需先确认户籍信息，确保所填信息与实际一致，如有不符需在规定时间内申请修改。此外，考生需在高考志愿填报系统本科提前批“单个志愿”栏中填报相应志愿。第一次填报时，考生只能选择面向本人户籍所在县市区招生的一所学校填报。填报征集志愿时，全省所有符合报考条件的考生均可填报。填报志愿后，考生需签订相关协议并提交户籍资格审核表等材料，未按时送达者视为放弃志愿。
高校:
全省各大高校报考女生逐年增多
6月10日，今日女报/凤网采访了湖南多家有定向医学生招生计划的高校，均表示在近年报考定向医学生的学生中，女生占大多数。
“学校从2011年开始招定向医学生，近三年招录人数分别为105、135、175人，招生规模逐年增加。定向医学生在提前批次录取，近年来越来越受到考生的关注，报考人数和预签协议人数逐年增加。”湖南中医药大学招生就业处处长庹勤慧介绍，定向医学生在校期间享受“两免一补”政策：免缴学费、住宿费，并提供生活补助。学校的中医学、中西医临床医学专业还设置了中医经典课程和社区医疗实习模块，以强化学生的基层服务能力。
长沙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第一临床学院)院长朱才高告诉记者，从2012年开始，该校为乡镇卫生院及以下的医疗卫生机构培养从事全科医疗的640余名卫生人才，其中女生占比50%以上。邵阳学院普爱医学院院长贺志明也表示，近三年女生报考定向医学生的热度上涨，女学生比例从2022年的36%上升到了2024年的56%。
“临床医学(农村订单定向免费医学生班)人才培养方案围绕五大核心板块构建乡镇医疗全科人才培育体系。”朱才高说，长沙医学院的培养方案聚焦乡镇医疗需求，以培养掌握基础医学、临床医学、预防医学知识技能的全科医学人才为方向，着重强化学生临床实操能力，为乡镇医疗卫生单位输送高素质医学人才筑牢培养根基。
此外，高校也非常注重强化定向医学生扎根基层的职业信念。“在第五年实习阶段，我们会按照要求将学生安排到县级医院实习，并要求到社区卫生机构及乡镇卫生院实习，深入了解农村基层卫生工作。”贺志明说。
设立“双导师”，培养学生为民情怀
“定向医学生的培养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基层‘缺医少药’问题。”贺志明告诉记者，据国家卫健委统计，我国乡镇卫生院医生缺口约30%，定向培养能有效优化医疗资源分布。以湖南为例，2023年定向医学生到岗率达95%，显著提升了偏远地区的基本医疗服务水平。此外，项目还通过减免学费吸引经济困难学生，促进教育公平。
“加强以全科医生为重点的基层医疗卫生队伍建设，对改善城乡居民健康水平和降低医疗费用具有重要作用，是缓解‘看病难、看病贵’问题的基础环节。”朱才高建议，培养院校科学谋划安排基础课程、临床课程、实习课程实施时间，优化整合基础课程，推动学生尽早进入临床课程学习。
“定向医学生的培养，要筑牢思想根基，设立‘思政导师+专业导师’双导师制度，培养学生的为民情怀。”湖南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党委副书记方圆建议，采用“院校+基地”协同育人模式，选派业务骨干担任实践导师，将课堂理论教学与基层诊疗实践深度融合，提高学生全科能力与实操技能。
方圆认为，定向培养不仅是契约履行，更是医疗公平的实践——当一名定向生用所学在山区建成首个“高血压防控示范点”，或教会村民用尿试纸监测痛风时，他们实现的不仅是个人价值，更是将“健康中国”的毛细血管疏通到“最后一公里”。
编后:
从高考失利的迷茫到解剖课堂的坚定，从书山题海的跋涉到基层诊室的坚守……在湖南，这群年轻女学生用青春的选择诠释了“医者仁心”。她们的故事里，有梦想的微光，有乡土的情怀，更有时代赋予的责任与担当。
定向医学生培养计划为农村学子打开了一扇窗，也为基层医疗照射了一束光。
免学费、包分配的福利背后，是莘莘学子用6年青春扎根乡野的承诺。正如文中的郭世娇所说：“被患者需要的感觉就是最大的成就感”——这种朴素的价值需求，正是基层医疗最动人的底色。
然而，这条路并非坦途。如何让更多年轻学生留得住、干得好?除了政策保障，或许还需要更多来自社会各界对基层医疗工作者的理解与支持。
这些在大城市的虹吸效应不断加剧下选择“逆流而行”的年轻身影，正以仁心为灯，照亮乡村振兴的健康之路。愿每一份扎根乡土的坚守，都能被岁月温柔以待！
编辑：罗雅洁
二审：吴雯倩
三审：陈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