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宜希:粪坑脱险,往后余生都挺香

2021-08-18 阅读数 14716    赞 7

   

我有个看不出性别的名字——梁宜希。这冥冥中似乎注定了我从小就不是一个柔弱的女生。

就说高中毕业那年吧,我考上武汉测绘学院的航空摄影测量系,全班50个学生,包括我在内只有3名女孩。奇怪的是,我们三个似乎并不需要男生特殊照顾,我清楚地记得,当初我们班帮忙去修铁路,女孩和男孩做的事情完全一样。似乎,在我的观念里,为国家的建设事业做贡献,从来都怕自己落后了,哪里还分什么男女。正因为有这样的观念,从1964年分配到国测九队以来,我似乎从来都忘记了自己的性别,男人能吃的苦,男人能受的累,似乎就没有我不能承受的。可以说在这段测绘生涯里我体会了最艰苦的滋味,但不得不说,那也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密林狂奔

从我进九队那天开始,我就发现这里风气很正,对队员的要求非常严格。我至今还记得,进入九队的第一次大会,队长用严厉的教训一个人:“作为测量员,要为我国的国民经济建设、为保卫国土的安全提供精确资料,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队长的这句话深深刻在我心里。

当年,我被分配去执行株洲测区基本比例尺1:10000地形图的测图任务。主要工作是布控、测定供内业测图用的平面与高程控制,以及在航空照片上调查、绘制人文地物与地理要素。当时已是秋天,各个小组的工作都接近尾声,但各小组之间的测绘工作要衔接、完善,任务十分紧迫。我们小组的成果要与吴德贵小组的成果对接,而他们小组刚搬到龙潭公社,离我们有好几十里山路!

要顺利进行成果的交接,资料必须在次日天亮前送达,否则难以保证按时完成测图任务。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以我一小时走十里路的速度,起码要走五六个小时!当时我们小组没有可调动的人。我查看了航空照片,发现前往龙潭公社走大路很远,天亮前根本到不了。要想节约时间,只能穿越小路,但小路隐藏在一片无人居住的森林里!怎么办?我反复斟酌,还是决定走小路,而且必须马上起程!

“这么晚去龙潭太危险了,不能去!”当地的老乡这样劝我。龙潭公社处于株洲市、衡山县、攸县交界处,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敌情严峻,而且当地政府刚破获一起“反革命暴乱”,情况十分复杂。

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资料在天亮前送到!我选定了穿越森林的小路,拿上一根“打狗棍”,带着资料向龙潭公社出发。还记得当天正是中秋节,夕阳西下,森林里寒意渐浓,茂密树林遮挡的小路越走越看不清,身边时不时感到有不明动物的窜动,还有乌鸦的叫声。说实话,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我从小就喜欢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很赞赏主角那句话:“啊!挺起胸膛向前走……”每当我遇到困难,这句话就会在脑子里呈现,它会给我勇气,给我力量,一路上,我大声反复地喊出这句话。小步换大步,跌跌撞撞,一路狂奔,终于,我看到了远方的灯光,好高兴啊!

第一个走出来迎接我的是黄铁镒组长,紧跟着的是面带笑容的吴德贵组长和测绘小组的其他同志们,一股暖流自我心里涌起,但眼前的另一幕又让我震惊了。

公社的同志们正在紧张地搬木头顶抵大门、窗子。尽管已经到了深夜,但餐桌上摆放的丰盛中秋晚餐也没人吃。原来,反革命暴乱分子准备在中秋节当天炸水库,来一个水淹公社,趁机抢夺武装部的枪支弹药。我们的测工都是退伍军人,公社的武装部长告诉他们:“枪弹库就在你们隔壁,到时你们要用武器来保护资料,保护公社。”

还好,暴乱分子被及时抓获,险情没发生!我们一起美美地享用了中秋晚餐,我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好久没吃过肥猪肉了,那盘肥猪肉简直白得透亮。在那个年代,能吃上猪肉,简直是天大的幸福啦。

粪坑惊魂

按小组分工,我一个人负责调绘,要把各种地理要素记录绘制在航片上,每天都要在不同的农家歇息。我戴着大草帽,拿着航片,到处看,到处问,一个地名要问三次,还得问三个不同的人。总有孩子追着我问:“你是干什么的!”还有很多农民怀疑我是特务。

当时,国测九队有个女子中队,中队长教了我们很多在野外应对危机的小技巧。比如为防止碰到蛇,可以拿根棍子,先对路两旁的灌木草丛左右扫,作预防驱赶,如果遇到蛇的头是扁起来的,那就千万别过去;如果碰到狗,不要转头就跑,因为它肯定会追你,而是应该对着它,迅速蹲下来,让它就以为你是在捡石头打它,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这些方法我用过好几次,真灵。

有一次,我一个人外出作业,完成当天作业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附近没有农家,只有一间敬老院。于是,我就选在那里住宿了。

敬老院挺特别,里面有一个大房子粪坑,粪坑上有块木板,所有人都踏在上面如厕。当天晚上是一位老人带我去的,她反复告诉我,要特别小心。第二天早上五点,急急忙忙起床,因为赶着去完成航片的调绘任务。我匆匆忙忙进了厕所,谁知刚往里走,突然支撑的木板往粪坑倾斜,扑通一声我就掉进粪坑了。我顾不上恶臭,赶紧大声呼救:“我掉粪坑了,快来救救我!”我喊了好几声,把敬老院里所有的老人都喊来了,他们有的点灯,有的找竹竿,让我顺着竹竿爬到木板上,他们在另一头合力一撬,我总算得救了……

老人们告诉我,我算是死里逃生,因为他们前几天才清过一次大粪,不然粪便可能要没过我的头顶了。我真有些后怕!后知后觉才发现身上奇臭难耐!当时还没有自来水,几位热心的老大娘忙着帮我清粪,让我站在井边,她们一桶水一桶水提上来,从头到脚给我冲洗。那时候没有肥皂,反反复复洗来洗去,感觉身上还是臭的。

那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我急着要去工作。然而身上除了调绘资料,没有带多余的衣服。老大娘们又拿出了她们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本来那天我就应该离开敬老院去另一个地方,但事发突然,我只好更改了路线,晚上又回到敬老院。回去后,我发现自己的脏衣服已经被好心的大娘们洗好晾干了,心里涌上阵阵暖流!。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敬老院出来,那几天我无论走到哪,都有人捂着鼻子说,这人怎么那么臭?用香皂洗澡,尚久留余香,何况泡在大粪池中,哪能不“遗臭”路人?有了这段经历之后,我觉得生活中再苦的事都不怕了。那年放假回家,我绘声绘色地告诉母亲掉粪坑的事。她眼泪都流下来了,接着问:“你以后都要这样工作吗?”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安慰她。其实,我的意思很明显:我必须适应并接受工作中的各种历练,做一个合格的测量员。

老党员的期望

野外作业洗澡洗头很不方便,最烦人的事就是容易长虱子。尤其是每天换一地方住,难以保持干净。记得有一回,不知什么时候,浑身上下都长了虱子,一根根头发都粘着一串串虱子蛋,痒得不得了。外业收测回家,我知母亲最爱干净,不敢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大喊:“妈妈,我满身满头都长了虱子怎么办?”母亲让我先别进家门,她找了毛巾、药水,给我的头上洒了药水后,用毛巾包得严严实实。才让我进房间,脱掉全身衣服,把它放进开水里烫。一个多小时后才解开我头上的毛巾,用篦子梳理头发,把虱子蛋篦光。那一刻,真舒服啊!

外业生活,哭笑不得的事总是时时发生。

有一次和副组长一起“打游击”,晚上住在一农民家,地方小,只能俩人合睡一个铺。那是简单用竹条编成的床板。尽管我俩都很瘦,但竹条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睡到半夜啪嗒一声,简易床板塌了,我们俩迷迷糊糊地掉在地上,面面相觑。因为怕惊动主人影响他们休息,我们只好仍躺在塌在地上的竹条床板上,迷迷糊糊继续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又出门工作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测量工作确实很艰辛,但当时完全没感到辛苦。心里只想着,一定要保质保量按时完成测量任务,为国家建设,为国土安全提供精确的测量成果。显然,这段艰苦奋斗的日子得到了上级的肯定,1980年-1982年,我被国家公派到荷兰国际空间测量与地球科学学院学习,有机会认知世界航空摄影测量与遥感新技术,为以后在工作岗位上从事新技术的应用打下良好基础。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作为一个年过八旬而且有61年党龄的老党员,我时常为祖国在党的领导下所取得的辉煌成就而鼓舞!跟很多前辈一样,我也祝愿年轻一辈的测绘人,在“以对地观测与北斗卫星导航为代表的空间信息设施”中,积极投身测绘领域,为祖国做出测量人应有的贡献!


人物介绍 

梁宜希,1939年8月生于广州,祖籍顺德。1964年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航空摄影测量专业。在荷兰国际空间测量与地学科学学院攻读研究生课程。1964年起在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队工作,先后历任重庆钟表厂车间主任、陕西测绘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原广东省国土厅副厅长、总工程师等职。主要从事国土与测绘管理及科研工作。曾获多项部级科技进步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已退休20年,现居广州。


记者手记

梁老师梳着一头时髦的银色卷发,她说,为了和我们见面,她特地洗了个头。说起过去的故事,无论是独自穿越无人密林的恐惧、凌晨五点掉进粪坑的狼狈、身上长满虱子的尴尬,还是半夜睡塌床的窘境,她都是娓娓道来,一副满满正能量的样子,没有半点心酸或者失落。虽然,在她的记忆里,有一段“最臭”的记忆,但我们分明能感觉她的往后余生都是香的。

作为一个90后,虽然我无法完全体会那一代人到底有着怎样不同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他们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理想和信念,但是,梁老师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却清晰地告诉了我——那一代自立自强、勇往直前、为了祖国建设而甘于牺牲奉献的女性有着怎样不同的精气神!而且,我相信,这样的精气神将随着祖国的日益昌盛而百世流芳。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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