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琴歌》让这位贤相成了中国最早的“陈世美”

2016-12-07 阅读数 73376

琴歌

百里奚,

初娶我时五羊皮,

临当相别时烹乳鸡,

今适富贵忘我为!

刘强专栏 古诗写意 琴歌

北京出版社1957年7月一版一印《百里奚认妻》一书中,曾经用插图的形式再现了百里奚认妻的场面。绘画插图的是我国著名画师王叔晖。

文/刘强

如果你没见过夫妻骂仗,就请读读这首诗。

这首诗名为《琴歌》,当然不是泼妇骂街,而是一首琴曲歌词。有趣的是,丈夫虽然出场了,却并没有说话。

不过,你知道吗?这个被妻子咒骂的男人,竟然是春秋时秦国著名的贤相百里奚!

根据汉代应劭《风俗通》的记载,百里奚为秦相时,有一天在厅堂里奏乐。想不到他家雇用的洗衣妇走上来,自称懂得音乐。在百里奚的邀请下,她便援琴抚弦,唱起了这首歌。歌罢,百里奚问之,原来竟是他失散的妻子。于是两人和好如初。

这个记载很令人怀疑:一个男人,再怎么“一阔脸就变”,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吧?

好在,此诗还有两个版本可供参考。其一云: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扊扅,即门闩。烹制母鸡(即伏雌)的时候,连柴火都没有,只好烧掉门闩,足见家里穷得可以。相比之下,这个细节可触可感,更易引起读者的同情。

另一个版本则稍长,显然经过了进一步的加工:

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

舂黄藜,扼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

这个版本显然更煽情,不仅添加了孝妇葬母的情节,也多了“舂黄藜”的场景,后一句改“忘”字为“捐”——捐者,弃也——更加突出了负心人的无情无义。

但我觉得,百里奚很可能受了冤枉。正史记载中的百里奚是个出身贫寒、历尽磨难的人。晋献公把女儿嫁给秦穆公时,百里奚则被当作“陪嫁”的媵臣送到了秦国。百里奚深以为耻,便从秦国逃到楚国的宛,被楚人抓住,让他放牛。秦穆公听说百里奚是个贤人,想用重金赎回他,又怕楚人不许,就想了个“低价收购”的办法,派人对楚人说:“给我夫人作陪嫁的媵臣百里奚在你们那儿,我愿意用五羖羊皮赎之。”羖羊,就是黑色公羊,五块黑羊皮的身价,真是要多贱就有多贱。楚国人不明就里,答应了这笔交易。百里奚回到秦国,立马身价倍增,秦穆公授以国政,礼遇有加,号称“五羖大夫”。百里奚还向穆公推荐了蹇叔,二人共同帮助秦国成就了霸业。

这么一个难得的大好人,什么事情看不透?说他有些生活问题是可能的,要说“一阔脸就变”、“翻脸不认妻”,则未必。再说,据《史记·秦本纪》记载,百里奚入秦时已经七十余岁,这么一个垂垂老翁,难免老眼昏花,认不出妻子可能是“能见度”太低,未必就是忘恩负义。

如果真像《风俗通》的记载,妻子骂完,两人就破镜重圆,那么这首歌就更不足为凭了——再好的夫妻也有红脸的时候,我们不能根据一时、一地、一面之辞,就给一个德才兼善的人定罪量刑。

文学创作与传播的一个现象是,文本“艺术真实”的含量越是递增,其“生活真实”的可能就越是递减,后两个版本因为细节太真实,反而更不可信了。当百里奚和他的老妻安度晚年的时候,或许想不到,随着这首《琴歌》的流传和不断改写,他,竟成了中国最早的“陈世美”!

顺便说一句,丈夫认不出妻子的事还真不是没有。汉代刘向的《列女传》里就有一个“秋胡戏妻”的故事。说鲁国一个叫秋胡的家伙刚娶了媳妇五天,就到陈国为官去了,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回家,在路上见一采桑女子颇有姿色,竟下车戏之,没想到,采桑女子比《陌上桑》中的秦罗敷还要坚贞。秋胡讨了个没趣,回家把金子孝敬了老娘,又叫人把媳妇喊回来,一看,竟是刚才的采桑女子,当下羞惭不已。媳妇义正辞严,将其骂个狗血喷头,最后“遂去而东走,投河而死”。

负心汉的健忘症,竟然导致了妻子的死亡,真是罪莫大焉!

秋胡的罪过早已灰飞烟灭,而赎身价格只值五张黑羊皮的百里奚,却像“满村争说”的蔡中郎(蔡邕)一样,因为名气太大,倒成了负心汉的替罪羊。


 

本文经授权,摘自刘强《古诗写意》。

作者刘强为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嘉宾,著名学者。在书中,作者精选唐代以前古诗近70首,加以现代性解读与赏析,熔故事性、趣味性、批判性于一炉,涉笔成趣、别开生面。

  刘强专栏 古诗写意 琴歌 凤网/今日女报 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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