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身体的债权人?《黄鹄歌》透露古时寡妇内心的挣扎

2016-12-02 阅读数 138468

黄鹄歌

悲夫黄鹄之早寡兮,七年不双。

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

夜半悲鸣兮,想其故雄。

天命早寡兮,独宿何伤?

寡妇念此兮,泣下数行。

呜呼哀哉兮,死者不可忘。

飞鸟尚然兮,况于贞良?

虽有贤雄兮,终不重行!

文:刘强

这首歌相传是一个叫陶婴的鲁国寡妇所作。陶婴早寡,含辛茹苦抚养幼子,婆家兄弟都很穷,指望不上,唯以纺织为生。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么好的女子自然不乏追求者。有人果然就来提亲。陶婴不从,遂作此歌以明志。

诗歌按内容可分为两层。第一层写黄鹄对死去的伴侣忠贞不渝,所谓“七年不双”;这恐怕也是作者的自况,她的丈夫很可能已经去世七年了。第二层由鸟及人,写“贞良”的寡妇不忘死去的丈夫,表明要像黄鹄一样从一而终,绝不背叛自己的爱情。

读这首歌,一方面让人为陶婴的操守赞叹,一方面也难免为之惋惜。从诗歌的文本来看,这女子的内心其实也是充满矛盾的。全诗没有提到丈夫如何优秀,和自己感情多么深挚,以至于自己甘愿为他守身如玉,而是从黄鹄说起,说到“天命早寡兮,独宿何伤”——把“天命”拉出来说事,让我们嗅到了某种不祥的气味,而“死者不可忘”一句,则仿佛是对自己的某种道义上的告诫和勉励。这一切,恰恰说明了主人公的无法自遣。正因如此,反倒让我们怀疑她的坚守不是为了“情”,而是为了“义”,甚至,仅仅为了“名”亦未可知。何况她又说,“飞鸟尚然兮,况于贞良?”——连黄鹄这种鸟都能做到的事,“贞良”如我凭什么做不到?这就更加透露了女主人公内心的艰难挣扎。

读者不禁要问:这女子难道真的愿意“守节”吗?

这歌写的虽是个人情感的悲欢,却有着深刻的社会意义。我们在感动于这个女子忠贞无贰的同时,也不难看到,她的不愿再嫁,奉行的不过是封建时代最受欢迎的贞节观念。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即便无子可从,也要为死鬼男人守身如玉。男人无形中成了女人身体的永久“债权人”,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既无“产权”,也无“使用权”,偶尔“用”一下,便是“失身”,会被千夫所指,万妇所唾。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深受其害的女性有时反而比男人更自觉地身体力行,“软刀子杀人”的《女诫》出自女性之手就是证明。一个女子正是这样被“名教”慢慢地磨损了容颜和生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妇女解放”之后的今天,一个死去丈夫或者离婚再嫁的女子就真能找到幸福么?怕也未必。现在女人圈里流行一句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说明今天的不少女人依旧乐于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裤腰上,比起《黄鹄歌》的主人公来,不仅没有长进,反而显得倒退了。所以,新社会也好,旧社会也罢,爱情婚姻家庭的悲剧也许一直都是“守恒”的,在“质”上并无太大的变化。

说到身体的贞操,早已不是解剖学而是伦理学乃至政治学的话题了。当人类文明在呈几何级数飞速发展时,却发现,最难以携带的行李竟是那具“沉重的肉身”。难怪大智大慧如老子也要感叹:“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道德经·第十三章》)无论男女,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有个问题可以不问苍天,却要问问自己:谁是你身体的债权人?


谁是你身体的债权人

本文经授权,摘自刘强《古诗写意》。

作者刘强为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嘉宾,著名学者。在书中,作者精选唐代以前古诗近70首,加以现代性解读与赏析,熔故事性、趣味性、批判性于一炉,涉笔成趣、别开生面。

  刘强专栏 古诗写意 凤网/今日女报 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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