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益阳市安化县梅城镇黄泥村是个典型的边远贫困村,2015年,当地唯一的段家学校因教学设施落后、师资生源逐渐流失而被迫停办,村里的孩子都需要到25公里外的梅城镇读书。
2018年,益阳市政府办公室到学校所在地黄泥村扶贫,众多乡亲提出要恢复段家学校办学。益阳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值恒和扶贫后盾单位负责人积极响应群众所想所盼,把教育扶贫助学作为黄泥村脱贫攻坚的第一要事。在扶贫工作队的帮助下,村里在原址上建起了崭新的教学楼,爱心人士还发起成立了段家学校扶贫助学促进会以留住老师、资助学子,朗朗读书声又回到了这个高山上的小山村。
今年,一对90后夫妻带领12名留守儿童,在上一个期末考试中夺得了全镇第一的成绩——创造这个成绩的段家学校,才刚刚恢复教学一个学期。从面临被撤并到现在家长愿意把孩子留在村里读书,段家学校艰难地走出衰败的谷底,成为益阳市乡村小学振兴的一个生动样本。
8月中旬,《湖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和管理的意见》出台,要求从优化布局、强化师资建设等方面,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和管理。段家学校的成功,或许给全省小规模学校的建设发展,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样本。
刘泉在孩子家家访。
举债去镇上读书的家庭
在告别最后的3名学生后,有着68年办学历史的段家学校曾经停办了5年。这个片区的学生只能到20多公里之外的梅城镇就读。
今年6岁的周湘怡之前就在梅城镇读书。她老家的房子是土坯加木头盖的,坐落在半山腰上。父亲在工地打零工,有时一天能挣个三五百,有时半个月没有活。
为了方便周湘怡上学,两年前,妈妈邹妙珍在梅城租了一个顶楼的房子,房租加上水电等费用,一年最少要2万元人民币。
为了节约开支,邹妙珍连菜也不敢多买,都是去亲戚在镇上开的菜摊上捡一点剩菜。她和读高中的儿子以及幼儿园的女儿,有时3个人的晚餐就是一道青菜。即使这样节省,“每年也要借两万才够他们姊妹读书”。
53岁的张淑俄则是村里陪读家庭的另一种代表。儿子外出打工,她独自带着孙子李鸿涛在镇上读书。前阵子经济紧张,张淑俄的老伴只好把家里养的母牛卖了,刚好是李鸿涛在镇上读一年书需要的生活费。张淑俄知道了心疼得不行,“等明年(小牛)生下来了,又是钱啊”。
在黄泥村,4~7岁的适龄学童共有360人,其中,只有十几个孩子被父母带到了打工地上学,其他都是爷爷奶奶照顾,甚至生活费用也是爷爷奶奶负担。
“从我们这里出去打工的,大部分一个月工资3000多元,一年能省下来2万就很不错,根本不够在镇上租房生活的钱,70%的家庭都是举债读书。”村支书孙纲祥说。
小学是我国义务教育的重要阶段,像段家学校这样各地渐趋普遍的村小萎缩和教学点运转困难的现实,暴露出我国义务教育事业发展的薄弱环节。虽然乡村小学“撤点并校”在某种程度上整合了城乡教育资源、降低了教育投入,但随之而来的儿童上学难、辍学率回升、教育资源浪费、教师队伍不稳定等问题,以及贫困农村儿童在接受义务教育时的尴尬境地,都让我们不得不重新把目光投回“正在消失的村小”。
扶贫助学促进会
2018年,益阳市政府办公室扶贫工作队在黄泥村驻村帮扶,拟定黄泥村的发展规划时,扶贫工作队和村党支部书记孙纲祥把建小学列入了全村重要发展项目。益阳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值恒看到规划后,将建小学放在了第一位。
2019年9月,投入450万元的段家学校建成,硬件设施是整个安化县最好的。但孙纲祥告诉记者,开学前,村支两委和扶贫队最害怕的是没有人来教书、没人来读书,花钱费精力搞了一个形象工程。
怎么才能让好老师愿意到村里来?在扶贫队队长刘彬和乡贤的一次聚会上,有人提议,成立一个民间助学组织,吸收社会捐款,提高教师待遇,保证学校的后续发展。众人商议可行,说干就干,2019年4月,安化县第一个手续规范的民间慈善助学组织“段家学校扶贫助学促进会”成立。县城退休教师刘建奇被推选为会长。
筹款号角一吹响,村上在外成功人士、学校知名校友和爱心人士纷纷慷慨解囊,驻村扶贫工作队、黄泥村干部党员和乡亲也积极响应……数月时间,助学会筹款达41万余元。
按照募捐情况,促进会决定,每年给予黄泥村教师补贴1万元,给学生餐补1200元,对于优秀教师、学生或者特别困难的学生再给予补助。“算上各类津贴、工资和扶贫助学促进会的补助,在段家学校的老师一个月收入能有5000元,比在乡镇要高出近2000元。”刘建奇告诉记者,在职称晋升方面,相关部门对在段家学校工作的教师也给出了一定的优惠政策。
周倩在为基础不太好的学生补习。
小规模学校的逆袭基因
段家学校招聘公告一发出来,就吸引不少城镇年轻老师报名。26岁的周倩和妻子刘泉夫妻档脱颖而出。他们是安化县的“公费师范生”,也是整个县在教学点工作的唯一一对师范大学生。
夫妻俩按照各自的特长担负起了12名孩子的全部课程。周倩原来是教初中物理的,又爱好体育,于是便负责教数学、体育以及音乐。刘泉是语文教师,但从小学美术,便负责教语文、思政和美术。
开学典礼那天,整个村子来了一千多人。周倩感到压力很大,“这么多乡亲们看重的学校,不能办砸了”。
开学几天,周倩马上意识到村小和城镇学校的不同,“城镇孩子回到家,家长可以监督、辅导课后学习,但是村里的爷爷奶奶做不到。没人管的话,学生可能一回家就玩手机、看电视。”为此,周倩和妻子主动加班,原本3点半放学,他们延迟到6点,让孩子在学校里就把作业写完,不懂的还可以直接辅导。
另外,由于村里的很多老人连字也不认识,不会操作手机,无法完成镇教育系统统一规定的“数字作业”,周倩和刘泉就一家家上门家访,手把手教这些年纪大的家长用手机。
一段时间下来,周倩发现,农村教学点也有优势。在镇上,一个大班40多个人,老师对每一个学生的关注度有限。但是在村小,老师可以经常家访,哪一个学生放学抱着手机玩,哪一个学生家庭困难、无法完成学习,都很清楚。另外,她也有精力根据每个孩子的性格、习惯因材施教。“调皮的孩子,就找到他生活中的闪光点,去表扬他,做正向鼓励。自卑害羞的孩子,就给他多安排社交活动,让他多说话。”周倩说。
一个学期下来,段家学校在期末考试中夺得了全镇第一。学校的成绩和口碑一下子在周边炸了锅,“今年9月开学,不但有60多名从周边和城镇回来的学生报名,还会来两个老师。”周倩说。
段家学校能被复制吗
想要恢复村小的,可不止黄泥村。但梅城镇中心校校长罗习锋认为,恢复或者建立村小,还是要十分慎重。
“过去我们也办了很多很漂亮的学校,但是慢慢也消亡了。”罗习锋说,一方面是城镇化不可逆转,生源都跟着父母进城了。另一方面,村小的师资很难跟上,教学质量不能保证。“按照一般情况,在教学点的教师津贴比梅城镇仅高出400~600元,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罗习锋补充道,另外,村小的晋升通道也没打通,教学点的老师很难参与教学比武,也就很难被评为高级教师。
在整个安化县,村级教学点共有90处,人数从3人到100人不等。“最近3年,恢复了6所。”安化县教育局局长刘唐业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他同样认为,困扰乡村小规模学校发展的,主要还是师资力量奇缺,“乡镇每年报上来的教师需求大概在800人左右,但实际上近年来每年最多600人。乡镇中学、完小都不够,那分到教学点的就更少了。大多数教学点是一个公办教师配备3个代课教师。”
为了补充本土乡村教师的力量,从2002年起,安化县实行公费师范生计划,和湖南第一师范合作,由财政出资送本地高考生读书,毕业后必须在户籍所在地工作8年。2018年,在这个计划的基础上,又做了“乡村教师计划”——在边远乡镇,志愿读师范的高考生只要成绩达标,即可成为公费师范生,毕业后再回本地工作。
“目前,我们15%的老师来自公费师范生,而且他们很快成长为乡村教师的骨干力量,很多像周倩一样担任起校长、教导主任等重要职务。”刘唐业说,“未来三到五年将要做到教学点公办教师全覆盖,真正实现教育公平”。
段家学校恢复后,邹妙珍不再需要把女儿周湘怡送到镇上读书,除了照顾女儿,她还可以在家里种菜、种花生补贴家用。如今,才读一年级的周湘怡已经能用拼音阅读安徒生童话全本,成绩总是第一名。李鸿涛的奶奶也回到了村里,并且新买了2头母牛。“到明年就有4头牛了。”她眉飞色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