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湘女出塞:天山下的女性传奇——出湖南记》)
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李立
占我国领土面积六分之一的新疆美丽辽阔,这块广袤而神奇的大地,既演绎过残阳如血、金戈铁马的战争风云,也谱写过华夏一体、民族团结的动人篇章。
两千多年前的汉代,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公主告别长安,远赴乌孙国(今新疆西北部)与乌孙王猎骄靡通婚时,西域的稳定和繁荣就仿佛已在冥冥之中与女子有了一份牵连。
难舍故乡的细君公主曾弹唱思乡之曲《黄鹄歌》: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时隔两千余年,正是沿着细君公主的足迹,在“有志青年到新疆去,为祖国大西北贡献青春”口号的感召下,共和国历史上首批大规模进疆的近八千名湖南女兵奔赴天山南北,成为了新疆荒原上的第一代母亲。六十多年来,她们用青春和热血、理想与奉献,在新疆边塞演绎了一段段女性传奇,在荒漠戈壁唱响了一曲曲浩气长歌。
出湖南记
当年新疆招聘团在《新湖南》报上刊登的招兵公告。
长沙的大街小巷贴出了新疆军区招聘团的广告。《新湖南报》也登出了招兵启事:16岁到25岁,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未婚女性。参军进疆后,可分别入俄文学校和其他各类学校学习,或进工厂做纺织女工,或到农场开拖拉机,或进部队文工团……这一切,对于在新中国长大的热血青年来说,莫不群情高涨。
入疆60多年,当年“出逃从军”的毛灿奇已经熟悉了新疆的环境、文化、生活。见到家乡的亲人,她高兴地跳起了新疆舞。
奔逃离家,参军去
今年81岁的湘女毛灿奇对“长沙市营盘街47号”这个地址的记忆,远远深过“库尔勒市华山中学家属院2号楼1单元101室”——后者,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的所在。即便时隔66年之后,在新疆兵团第二师铁门关市(库尔勒)“八千湘女”座谈会现场,对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谈及当年在营盘街47号的往事,毛灿奇的眼中依然闪着光。
营盘街,因为辛弃疾和左宗棠曾经在此屯兵扎营而得名。仿佛是历史的巧合,1950年至1952年,这里成为长沙最热闹的去处,全省各地的年轻女性——中学生、大学生、城乡青年……大家纷纷被新疆招聘团的一纸招兵布告吸引而来。
“我家里是地主,成分不好。那时刚解放,提倡‘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我就特别想当兵,快想疯了。”毛灿奇说。
此前,家住长沙跳马镇的毛灿奇已经失去了三次当兵的机会——她曾偷过父亲一块银元,独自一人徒步两天走到株洲,参加军需学校的招生,但因为文凭与年龄不符被拒;她也曾参加部队保育院的招聘,但人家要的是“生过孩子,有奶水”的妇女;最后一次,是她看到报纸上登了“招军干”的消息,便兴冲冲地和四姐毛翠奇以及家中的一名长工去应征,结果毛翠奇考上军政大学,长工也被选上当了兵,就是不要她毛灿奇。
“心里像猫抓一样,特别是后来收到四姐从军校寄来的信的时候。”苦等到1950年10月,新疆军区在长沙征召女兵的消息终于传来。毛灿奇说,父亲坚决反对她去当兵,理由是毛灿奇干农活很在行,“他不敢明说不支持我们参加革命”。
但毛灿奇还是背着父亲跑了。“我把剩饭捏了几个饭团带上,半夜溜了出来。”本来可以坐船到长沙,但上次“偷钱从军”的事情暴露后,毛灿奇这次没能再偷到父亲的银元,只好走路。
因为害怕父亲发现追赶而来,毛灿奇走得很快,一个人在夜路上狂奔。秋夜的风拂动树梢,草丛传来古怪的窸窣声,月光白毛毛的笼出层叠的黑影。这一切,都让十五岁的少女感到莫名的恐惧。“太害怕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边跑边哭。”
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毛灿奇终于赶到了长沙城。
“到了招兵的地方,我又累又饿,都快晕倒了。”毛灿奇没想到,招聘团的人会对她那么好,“他们马上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又给我弄来了一大碗米饭。”这使得毛灿奇更坚定了参军的决心,“我当时就想,就是耍赖,也要赖到新疆去”。
最后,毛灿奇顺利过关了。
见到湖南省妇联、今日女报、湖南公共频道的亲人们前来探望,湘女杨一军为大家讲述起了她从军的经历。
瞒着家人,参军去
同样与毛灿奇一样“出身不好”的,还有家住长沙城的湘女王庆国。
王庆国的父亲王作凡曾担任过国民党军五十七军军长,解放军兵临长江北岸时,王作凡拒绝飞往台湾,带着全家从南京回到了长沙。
1950年,正在长沙省立高级工学学校化工系读书的王庆国在《新湖南报》上看到了新疆军区到长沙招兵的消息,一句“不论家庭出身好坏,一律欢迎”,让王庆国觉得,自己从军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王庆国瞒着家人去报了名。很快,她就在录取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我既激动又担心”。
与大多数人对新疆毫无概念不同,出身军旅世家的王庆国家中一直挂着地图,她从小就知道新疆的遥远和荒凉。想着就要离开故乡与亲朋,王庆国不禁潸然泪下。但当时,她的父亲已经没了官职和薪水,一家人生活拮据。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豪情壮志,与希望通过参军减轻自己“剥削阶级家庭罪行”的念头,很快抵消了王庆国的这份不舍。
临出发前一夜,王庆国跟母亲撒谎,称晚上要参加青年学员队的活动,如果时间太晚,就住在同学家。
“我躲在一个姓汤的同学家里,到了半夜,我听见了母亲呼唤我的声音,她一边敲着汤家的门,一边问:‘庆国在你们家吗?’”王庆国赶紧叮嘱同学:“你千万不要告诉她,不然我明天就走不了啦。”同学点点头,帮她撒了谎。
“这孩子到哪去了?她从没在外面住过,今晚是怎么了?”多年以后,已是耄耋之年的王庆国说她仍然能清楚地记得母亲细细地埋怨,以及她在八月长沙酷热的夜晚中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石河子军垦博物馆前的王震像。
豆蔻年华,参军去
毛灿奇参军时才15岁,但是,当年队伍里比她年龄更小的还大有人在。
现居新疆奎屯市玫瑰园22栋112号的湘女黄念青已经79岁。在聊起13岁便“纠缠”着新疆招聘团团长熊晃硬要参军的往事时,老人笑得像个孩子,仿佛回到了那段热血贲张的青春岁月。
“我当时正在周南女中读初二。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已经是三次报名参军了。”家在长沙的黄念青被拒绝三次之后,天天缠着征兵干部,“我到朝鲜去,你们不要我;我到军事干部学校去,你们也不要我,到处都不要我,这不行!”最后,征兵干部没办法,就带她去见了招聘团团长熊晃。
“熊晃将军一听,就笑了,他问我:‘小丫头,你为什么非要当兵呀?’我就说:‘抗美援朝一开始,学校就进行了教育,好多同学都去了,我也要去。”黄念青说,熊晃将军开始很为难,想了半天,他终于表了态:“不如我们组织个幼年文工团,这样的话,这些小家伙就可以参军了,以后肯定还有像她这样的小家伙来。”
“我一听,高兴得不行,大声喊道:‘我也当兵啦’!”黄念青告诉记者,后来幼年文工团招了三十个人,全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今年77岁的著名舞蹈演员何梦道就是这个幼年文工团的一员,当时她才11岁,参军时“即使穿着最小号的军装,也过了膝盖”。
“亲戚都劝我不要去参军,说新疆很可怕。”尽管旁人阻拦,但何梦道一直将当一名女兵的梦想放在心头,“欢迎解放军进长沙时,队伍中就有好多女兵,威风得很。”而新疆军区招聘团团长熊晃的一番讲话,更是让她对新疆军旅生活无比向往。“他把新疆描述得很美,不只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还有覆盖着白雪的天山,气势磅礴、充满神话色彩的昆仑山,一望无际的草原,美丽富饶的绿洲。大家不仅是去卫国戍边,还要建设起一个又一个现代化的集体农庄……”
何梦道选择相信熊晃的话。
王庆国母亲整晚的寻觅并没有结果。
毛灿奇与黄念青终于如愿以偿。
列车往西北疾驰,掠过湘女们熟悉的故乡山水。毛灿奇注意到,和她一样,大多数人眼中都噙满泪水。
1950年至1952年,有近8000名湖南女兵先后上演“湘女出塞”。正是这样一群花样年华的女孩,怀着青春的梦想,义无反顾地背起背包,踏上了西行之路。
(本文参考长篇报告文学《八千湘女上天山》,作者卢一萍。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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