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做客长沙——“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告诉我们的事

2019-10-16 阅读数 27923

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自从大学时第一次读到您的文字,我就买遍您所有版本的《一个人的村庄》。”10月13日长沙梅溪湖当当书院,一名年轻读者正在激动地“表白”,他面对的,是一位不苟言笑,被风沙吹得满是沟壑的脸。这是作家刘亮程长沙新书分享会的现场。

刘亮程这个名字,当下80、90后年轻人并不陌生,因为中学和大学语文课本里有多篇他的作品。尽管多年来一直写散文,而且写的还是西北农村的人和事,但是刘亮程在当代文学界的影响力却超出了我们的想像——“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乡村哲学家”、“鲁迅文学奖得主”……近些年,他有了越来越多的光环。在很多评论家眼里,刘亮程的存在让当下生活优厚的青少年们体会到另一种冷峻的人生,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三十岁之前,刘亮程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生活在新疆沙漠边缘的村庄,多年一直住在父亲亲手在地上挖出的“洞窝子”里。当他终于进入城市,拿起笔,回望青少年,农耕生活的艰苦、边地的寒冷、8岁丧父的忧愁,全部被充满色彩的阳光、变化的四季所代替。“是写作修改了我不幸的童年”刘亮程说。1998年,《一个人的村庄》出版,引起了文坛轰动,这个沙漠沟壑里长大,面相酷似“小老头”的农民成了许多文艺青年的偶像。

“儿童视角”似乎成了刘亮程散文的一个标签,“当我一开始深入写作的时候,我能感觉我在用儿童的视角看世界”刘亮程说。在他看来,孩子的感觉最为丰富,但最初却没有能力表达出来,只有到了一定年龄,才能重新把记忆中那个透明、天真的眼神再调出来。“好的文学都是在寻找初来人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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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生们最刻骨铭心的课文

刘亮程祖籍甘肃酒泉,父亲本来是县中学的副校长,母亲是教师。饥荒期间,父亲看着满山满坡光秃秃的树干,带着全家人西行逃荒,最终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落脚。刚来,什么都没有。父亲就在路边的泥地里,挖一个深坑,差不多两米深——刘亮程的八岁到二十岁,就把这个没有窗户的洞穴,当作“家”了。他在书里,称呼这间“屋子”为“地窝子”。

“地窝子”里,童年岁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上演了。刘亮程的耳朵特别灵敏,他听到头上经过的村民、狗、甚至吹了几天的风。“小时候刮风,一刮就是一个星期,沙子刮进我眼里,我总是在揉眼睛,所以眼睛深凹进去,皱纹显现,眼睛眯起来。好像很深沉的样子”刘亮程半开玩笑地跟记者说。

不只是风沙,寒冷同样从童年一直延续到他的中年。14岁那年的冬天,他赶着牛车去拖柴禾。那时一村人都是靠长在沙漠里的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取暖过冬。因为不断砍挖,有柴火的地方越来越远,往往要用一天半的时间才能拉回一车柴火,每次去拉柴火,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他。

在一个出门砍柴的深夜,刘亮程冻坏了一条腿。很多年后,他在《寒风吹彻》中写道:“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那个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炉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这条腿当回事些,或许我能暖和过来。可是现在不行了。隔着多少个季节,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浑身是冰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我准备了许多柴火,是准备给这个冬天的。我才三十岁,肯定能走过冬天。”

这篇《寒风吹彻》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引发了当时网络上的一个“语文事件”,有教师认为这篇文章过于苦寒,可能不适于这个年龄段的学生阅读。但是,又有很多老师喜欢它,做了一份又一份别开生面的教学课件。在许多“中规中矩”的课文中,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刘亮程回忆,当时有许多学生给他留言说,《寒风吹彻》是他们中学时期最刻骨铭心的课文。

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

从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到小说《虚土》,刘亮程延续了“一个孩子的视角”,这显然是他不自觉地延续下来了,因为一旦文字写到深入,那个8岁的男孩就会跳出来。“在我八岁,你离世的第二年,我看见十二岁时的光景:个头稍高一些,胳膊长到锨把粗,能抱动两块土块,背一大捆柴从野地回来,走更远的路去大队买东西——那是我大哥当时的岁数。我和他隔了四年,看见自己在慢慢朝一捆背不动的柴走近,我的身体正一碗饭、一碗水地长到能背起一捆柴、一袋粮食。”

这是刘亮程在《先父》中写下的句子。他写这篇文章时,人已近40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年纪,生命被悬浮在哪儿。”他的父亲去世在37岁,所以少年时期的刘亮程似乎不知道老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父亲的童年少年是一副什么光景。

直到40岁这一年,他去了甘肃的老家。写完这篇散文,才在写作中,把父亲的童年找回来。一段一段的,他把整个童年、青年带回到早已不在的父亲身边,同时自己也找回了一个遗憾的童年。

读过刘亮程散文的人似乎都有一个共识,仿佛他所有的文学感悟力都来自孤独的童年和敏感的少年时期。这就如同很多知名作家一样,是苦寒的岁月赋予了他们写作的原始积累。

对于“孩童的写作视角” 刘亮程自己的解释是:“一个人的眼光、对世界的感觉都来自童年。一个人初次看到人世的目光,第一次触摸到世界的触觉,都是最真实的东西。而好的文学都是在寻找初来人世的感觉。”因此,他希望自己“80岁时依然能拥有8岁孩子的心灵,当我微笑时,仍然是一个孩子的微笑” 。

   刘亮程的忠实读者都知道,在他的散文爆红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国文学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儿童视角的乡土散文仿效者和追随者。乡土散文因为他的存在而呈现了另一种“冷峻的温柔”。湖南知名作家谢宗玉最早初出文坛也是以一组组散文引起大家普遍关注的,用的也是儿童视角和少年视角,有人也由此说他同样是刘亮程的追随者。当然,谢宗玉呈现的是南方乡村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雨水丰沛的散文意象,与刘亮程的“寒风吹彻”的西北村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他的多篇散文同样被收入各种版本的语文教材,以至于后来评论界出现了“北刘南谢”之说。这里我们且不论谢宗玉是不是受了刘亮程的启发和影响,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他们都从某种程度上提醒了今天的家长,文学想象力和感悟力培养都得从孩子的童年一点一滴地开始培养。

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

这次刘亮程带到长沙分享的两本新书分别为《捎话》《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

捎话是刘亮程第一次尝试写纯虚构性的故事:以捎话为职业的翻译家库接到了新的任务,捎一头毛驴到敌对的阵营。为此他要穿过很长的一段路,途经许多战场和村庄。跨越边境的漫游让这个翻译家成为历史的见证者。最后他完成了使命,折返回去,毛驴却在死后附体在他的身上,让他喊出了驴声……这本写驴的小说,让他入围了今年的茅盾文学奖候选前十名。当被问及对评选最终结果是否有期待时,他表示:“没什么感觉,写作是一辈子的事”。

另一本《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是刘亮程三十年来的首部谈话录,有他接受采访的记录,也有和其他作家的座谈,更有他自己对作品的回望。类似于作家的工作花絮。为什么叫“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刘亮程解释道,散文是聊天的艺术,我们平常说“聊天、聊天”,其实聊的都是地上的事。但我们中国人,最开始是“看天吃饭”,什么时都先跟天说。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也是文学艺术追求的境界。既要接地气,还要落到天上来。“与天地说话,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这是中国散文的一个传统”。

两本风格和趣味截然不同的书,暴露的却同样是一个孩子般天真的特质——孩子一样的想像,孩子一样的纯净态度。年岁已近一个甲子的刘亮程,如今住在自己创建的菜籽沟艺术村落里,“晴耕雨读”。他依然像一个闲不住的牧民家的孩子,在空旷苍茫的沙漠边缘自顾自地游走,静静地与天地旷野讲述自己天真无邪的故事。

  长沙 散文家 刘亮程 儿童视角 今日女报/凤网 张秋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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