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愈贵:一辈子身处测绘一线

2021-08-18 阅读数 17997    赞 2

    

山高路险攀登难,测绘尖兵闯难关;

山上蚂蟥吸人血,又痛又痒心发寒;

草爬虫子叮人肉,皮红肉肿人发难;

野兽不断来骚扰,听到吼声摧心肝;

天高地远魂飞苦,不知何日能复返。

风餐露宿住岩洞,狂风暴雨心更烦;

静坐观望仰天喊,回声荡荡心不甘,

穿林顿足去工作,全身湿透未见干;

种种患难历练过,尖兵意志更坚强;

待到天开云雾散,拿下成果凯旋还。

2021年5月1日,我写下了这首《川西大凉山》的打油诗。每每回忆起往昔的测绘岁月,我都要借诗抒怀。此刻,笔墨纸砚一字排开,因情感激荡,运笔也如行云流水,艰难、惧怕、勇气、意志……它们交融在脑海的画面里,也落在毫端。

“湘中灵秀千秋水,天下英雄一郡多。”颐养天年之际,我居住在伟人故里——湘潭,回忆测绘故事,别有一番滋味。

 13个日夜,见证九队南迁

1937年,我出生在广西合浦,也就是现在的旅游胜地北海。到武汉测绘学院上大学是我第一次离开广西。1956年夏天,我独自坐汽车到湛江,转火车到武汉,开启了我的大学时代。我就读的是航空摄影测量系,毕业时,班上的好朋友要我跟他一同留校,我没有同意。因为我的天性有些“野”,更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而我与国测九队的缘分也从这里开始……

1961年,我与7名大学生一起被分配至国测九队,作为九队成立后接收的第一批大学生,我们是倍感自豪。

我还记得那年9月,我们8人前往齐齐哈尔途中经过哈尔滨火车站,一下车,当时在哈尔滨分局开会的九队领导都到车站迎接,如此隆重的场面,真让我们受宠若惊。

刚分到九队不久,就接到通知举队南迁至湖南衡阳,而我被安排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和政治处干事简崇毅同志一起负责托运九队的全部家当。

我们俩荣幸地揽下重任,但也没少伤透脑筋。几个车皮的行李要运输,那可是个大工程啊!那时交通不发达,汽车使用也不便利,很多时候还得靠自己背仪器。为了安全,我们给仪器全部购买了托运保险,行李、家具都认真打包封好,确保不会损坏。

为了确保财产安全,我们只能跟着货物走,就是货物在哪,我们就到哪。当时是冬天,天寒地冻,我们在行李车上裹着大衣还瑟瑟发抖,但生怕运输途中行李出错或被盗,所以两人只能交替着寸步不离地守着。饿了就吃馒头,渴了就到车站接水喝。就这样夜以继日地扛过了13天。最后抵达衡阳,把行李交付给大队时,我们才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蜀道之巅,与狗熊“亲吻”

1965年川西作业,那是最苦的一年。

来之前,我们都知道这里的任务难,却没想到真的堪比李白诗中所述的那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裹一件大衣,蹬一双毛皮鞋,背好测量仪器、砍刀、斧头……小组成员加上民工向导,一行人朝着大风顶进发。

我们的目标是要在大风顶以西的三面崖壁脊梁上,作一排航区交界处的像控点。大风顶是国家Ⅱ等三角点,海拔3500米,山高林密,通视困难,且高寒地区难有好天气。那会儿总是下雪,若是雪霁天晴,必定能逮到好天气。我们特意在下雪的时候上山,却没料到雪停之后天气依旧阴霾,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十几天时间,我们夜宿山上的岩洞里,砍下树枝、铺叶子在冰冷的岩石上,垫上我们的大衣,每晚烧火取暖。

一晚,炉火已灭,天已微亮,熟睡正甜,突然一位民工大叫一声,全员惊醒。“哎呀!狗熊来了!”我一睁眼,正看到狗熊迅捷逃出山洞的影子。这位民工兄弟立刻过来,紧张不已地跟我说:“组长,刚刚狗熊到你脑袋跟前了!它转来转去肯定是想找东西吃,我看着害怕,就大声喊你,幸好这一喊,狗熊就跑了。”狗熊在眼皮跟前来回寻食,因此后来队友们笑称我跟狗熊“接吻”了!

众多困难排除后,天开云散之日,就是我们完成任务之时。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大风顶上顶大风,连绵崖脊三面空。半月沿梁作像控,忧难喜乐在其中啊。

三天三夜,七根火柴

野兽要靠火防,饭也得靠火煮。不管是压缩饼干还是干菜、腊肉、炒面都得煮熟才能充饥。在山上露宿,火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刚需”。

有一阵子,山上潮湿,带来的火柴几乎全军覆没,只剩防潮仪器箱里残留的七根。

七根火柴得度过三天,真的是“手头紧巴巴”啊!全队人精打细算,决定每天只烧两顿饭,夜间的篝火用晚饭的火种,口渴了就喝山上水坑里的泥水。就这样,我们居然靠七根火柴坚持了三天!

那时候,我们奔着目标不顾一切,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任务完成。

一次,在两个航区交界处作业,这样的特殊区域对像控测点的要求很高。为了让内业在仪器上清晰辨认点位,需要选点目标明显。而这里恰好有一处醒目的孤石,正好落在我要的点位上。

“这个点位太可贵了!”同组人纷纷感叹,“但是孤石站立困难,摆仪器施测更难,该怎么利用孤石测量呢?”集思广益,大家伙儿动用了铁锤、钢钎、斧头,硬是在孤石上打出了架三脚架的支点,和观测员的脚踏平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任务。

比在石头上做测量更匪夷所思的是在树上做测量。石头好歹立于大地,而树梢摇摇晃晃,这样测点,闻所未闻!队友们同心协力,大胆假设,在10多米高的树上,锯去其顶部作基座,观测员爬上树顶,再用绑带捆定仪器和自己,心惊胆战地做了个后方交会,事后用铁丝捆上高高的竹竿和测旗当目标。任务终于完成,观测员和我们过后都一身冷汗,这样的胆大心细,还真是需要功力来完成啊。

策马甘南,酣畅淋漓

川西的日子里,总是在山脉的沟沟壑壑中穿行、独队奋战,而甘南的地势则一马平川,外出基本靠骑马,是我很怀念的一段时光。

甘南作业的队伍庞大、热闹。每次几个人几匹马,大家浩浩荡荡出发,策马奔腾。一路上,我们谈天说地,偶尔心血来潮齐声歌唱。

骑马是一件乐事。南方人都年轻气盛得很,没一个害怕的。有一次完成测绘任务,凯旋。我和副组长廖煌军一时兴起,赛马狂奔,你追我赶,马蹄哒哒。甘南的空阔辽远任我们肆意驰骋,猎猎长风,飞沙走石也酣畅淋漓!

没想到快到家的时候,廖煌军忽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滚落在地晕了过去,不省人事,看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几个人吓坏了,赶紧把他背到公社卫生所抢救。因为手脚都擦破了,涂碘酒时受到刺激,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我们放下心来,继而相视大笑。

青春的恣意滋味,真是令人回味!

三个字的电报

我常想,做了一辈子测绘,对自己的锻炼很多,但是常年在外,对家人的关心不够。

在九队外业时,每年三月培训、分组、分任务,然后奔着目的地出发。十月左右回衡阳后再做总结汇报、培训基本功等,只有春节前后的一个月假期里可以探亲、陪伴家人。

1964年,我在株洲测区龙潭公社作业时,收到了妻子给我发来的生产电报,平安诞下一子,我高兴极了!但电报按字数算钱,我便精简回复三个字:晓、喜、贵。表示:知晓、喜悦,落款黄愈贵。妻子收到电报后,便给儿子取名为黄晓。

在外作业的各种惊险,我都没跟妻子讲过,她是医生,我怕她知道后担心,退休以后才时不时“忆当年”。妻子听了依然替我后怕。

1966年,我在水系发达的湖北江陵沙市作业,那里曾是血吸虫疫区,但水网地区,哪能避免蹚水过河。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心有胆怯,还是无奈往水里蹚。好在我们组员未受感染,但后来听说血吸虫还有潜伏期,我跟妻子玩笑说,这都几十年过去了,要是还有的话,这潜伏期未免也太长了吧!

在川西测区的一顿特殊中餐也令我难以忘怀。当时在山上观测完后,按计划到山沟里的百姓家中吃饭,一进门,就向老乡说明来意,奇怪的是,老乡既不欢迎,也不拒绝,只说有米有瓜有菜,你们自己煮吧。后来进餐时,我们请老乡共餐,他只是拒绝走开。谢别时,我顺便问了此地的地名。等到走上大路,为核实地名,我们询问路人,路人惊吓地说,你们刚刚去过的是麻风沟啊!我们听了也感到震惊而后怕。

但我总相信,智者乐,仁者寿。为国家做了有益的事,是不会感染的,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惦记着那里的老乡,希望他们健康长寿,脱贫致富。

古稀之年不服老

文革是历史的一道伤口,也是老九队的一道伤口。

九队撤销以后,1970年,我被分配到零陵地区水泥厂劳动锻炼。

在水泥厂的几年中,做过三班倒的工人,在厂里学校当过教师,在生产科管过基建的预结算,还负责过铁路支线工程的施工管理工作。1974年,测绘局的调令下来,水泥厂不放人,还封锁了调令消息。但我心系测绘事业,通过各种办法联系测绘局,最后阴差阳错地调到了湖南省煤田地质局物探测量队工作,直至1990年后,我提前退休,想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去外面的世界继续闯荡一番。

2000年前后,我在广州负责多项测绘工作,见识了测绘事业的飞速发展,也见到了国家和城市的日新月异的发展,为祖国自豪的情绪,时时激荡在胸怀。老夫聊发少年狂,70岁时,不服老的我又被返聘至原单位负责几项技术管理工作。

说起来还有一件趣事。我在物测队报考高级工程师时,其中需要考英语。在当爷爷的岁数里,我跟孩子一起学英语,每天利用各种碎片时间往脑子里塞单词。幸而基础还行,终于过关。

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对测绘一线热爱得更深。唯有技术是我钟爱、愿意为之坚守的岗位。不管什么仪器,在古稀之年我还能得心应手,成就感也因此油然而生。这一辈子,我都身处一线。

当年测量蹲山头,何曾怕野兽?如今这些“老故事”,也可以尽付笑谈中咯!

 

人物介绍

黄愈贵,1937年,出生于广西,1956年至1961年,就读于武汉测绘学院航空摄影测量系。毕业后分配至国测九队齐齐哈尔驻地,是老九队接收的第一批大学生。后随九队南迁衡阳,先后在广西、贵州、株洲作业,1965年川西测区做1∶50000比例尺航测外业控制,1966年于甘南测区做调绘、控制,完成1∶250000小比例尺航测外业。九队撤销后,分配至零陵地区水泥厂劳动,1977年调入湖南煤田地质局物探测量队,并提前退休,前往广州等地创业。70岁时,返聘至湖南煤田地质局物探测量队,现居湘潭。

 

记者手记

在湘潭拜访黄老,耄耋之年,言笑晏晏,如沐春风。采访中,黄老师讲起那些年轻时候的故事,还清晰如昨。而黄老师的夫人,则坐在一旁静静聆听,不时补充。伉俪情深的模样,令人欣羡。黄老师说,年轻时,这些测绘的故事从不对夫人说,怕她担惊受怕,等到退休后,才慢慢回忆起这些艰险的往事。

黄老师的测绘人生,一直都身处一线,值得钦佩。在他心里,老九队的尖兵们在青春年华里,测山绘水,汗洒南北西东,现在,也该尽显风流,把纬地经天的故事讲给后来人听。那些队员们翻山涉水的日子,走成了一幅幅地形图,它们也将烙印在我们心中。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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