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祭父

2020-03-31 阅读数 1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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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pexels

文/胡金华 

正月初四深夜,我从防疫指挥部回屋,弟弟打来电话哽咽说:父亲死了。我忙问:你摇一摇,是不是晕过去了?得到确切答复后,我一时天眩地转。之后,父亲的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打有记忆起,父亲就带我干农活。小时候很反感,大了才知十分珍贵。没上学前,他就教我扯秧插田,从胯下插一行到插两三行,最后村里最能干的妇女也被我落在了后头。犁耙水响,他样样都要我学会。我愿意干他就笑着夸,若稍偷懒就得挨骂挨打。为了让我干好活,他可谓煞费苦心,农具都是一套一套:锄头有重有轻,挑箕有高有矮,水桶有大有小,可谓五花八门。

他的规矩又多:清早要看牛杀草,放学后要出工,挑猪屎牛粪时还要当记工员。一担牛屎六箢箕,我记账不清,汗水比挑担子还多。太阳西下了,还得回家干自留地的活:挑马桶、插秧子、锄地……没完没了。当然,所有的活总有他作伴,我无法偷懒调皮。记得十来岁时的一年,他吸取前几年沒柴过冬、一家人冷得发瑟的教训,夏天就开始做准备,带我在后山里挖树蔸,晒干后贮存。

等冬天下雪的晚上,村里人都睡了,他带我去山里,一担一担地挑回家。因为那时上面有精神,要封山育林,他是大队书记,不想让人瞎猜,于是雪夜就是父子俩最好的时机了。我俩借着雪光和经验,他大担我小担,一前一后,沿乡间山路一步一步往前挪。摔了不吱声,爬起来继续走。实在挑不动了,他就挑到前面放下,回来帮我挑。他担心我怕鬼,总在我模摸糊糊看到他背影的地方停住,像蚂蚁搬家似的。

我俩就这样挑了一个冬天。前几年搬家,还有些蔸蔸柴火没烧完,我说丢了算了。他和母亲笑着说,等他们百年后,用这柴火煮饭给乡亲们吃。然而,父亲这一愿望落空了。他在这个举国防疫的非常时期离世,我们不能开火,也不能让乡亲们上门了。

我和父亲一样,是家里的大崽。他总教育我:长子要有长子样,干活就是第一宗,能干十分不留一分。那时候家里五口人,除了年幼的弟弟在家煮饭外,我们其余四个猛挣工分,工分总是大队里数一数二的。但即便这么卖力,也总是吃不饱。有一年,为了还上年借的粮,刚秋收不久,家里居然没粮了,全家只得饿肚子。那一年,他带队去县里修水库,工分挣得特多。生产队决算时,一个工只分得五分钱。决算完,他和生产队几个干部都痛哭流涕。为了生计,家里把红薯、南瓜、萝卜、荞麦甚至野菜等能吃的都吃遍了,有些现在我见着就反胃。油盐坛子煮了又煮,一夜起来,铁锅里是一层锈……好在第二年春天,国家拨了返销粮,才算支撑下来。

日子这么艰难,父母总是乐观,也总那么乐善好施。有一年夏天,我放学回家,见屋檐下有个老年女聋哑人,就逗她。父亲见了,拿着一根粗掍子追着我打,说,当年他带着村里民兵修娄邵铁路,就住她家,那女子待他们像亲人。老人家在我家住了半个月,临走时,父亲把家里唯一的一坛猪油送了她。老人哭得像个泪人,可惜以后再也没见过她了。

虽然家境不好,父亲还是拼命送我读书。他说,他吃过读书少的苦,所以一定要读书。有一年,母亲叫一个盲人给我算命,盲人说我长大了不会为父亲送终。父亲笑着说:那肯定是读书出去了。那时学费虽然不贵,但对一个农村家庭而言,经济压力也很大,父亲从未抱怨、退缩过。我每考得好一点,他都使劲地夸,弄得我好难为情。我得的奖状,都被他贴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而今,父亲没了,所有的一切成为黑白电影般的沉痛记忆。我匆匆赶回老家送别父亲。疫情之下,路过的城市乡村荒如沙漠,人烟稀少。路过当年乾隆爷下江南跑了马儿的小镇——走马街时,我想象着当年的热闹和大疫之前的繁华,又联想父亲平凡的一生,悲伤像河水一般绵绵涌上心头……


  胡金文 清明 今日女报/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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