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家书丨马灯的光芒

2020-01-21 阅读数 16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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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岁末年初,阖家团圆。见字如面,纸短情长。为弘扬湖湘文化源远流长的家书传统,培养好的家教家风,湖南省妇联面向全省妇女姐妹发出倡议——新年新景走潇湘,美家美妇写家书!

让我们通过一封家书,把三湘大地脱贫攻坚发生的喜人变化转达给在外的湖南人,将湖南父老乡亲的深情牵挂和谆谆教导、留守儿童对远在他乡妇女的浓情思念传递到祖国的四面八方。

以梦为马新年再出发!一起感受这些朴实文字里蕴含的精神和力量。

马灯的光芒

文/曾贤小

父亲离开我们23年了,我多次想写一点回忆的文字,总难以成文,今日回忆,感慨良多。

我父亲生前曾讲过他自己的一个真实故事。

1944年12月底,邵阳县万安乡的一个小山村——七里村(现邵东县砂石镇长冲坪)。寒冷的深夜,漆黑漆黑,北风呼呼的吹。穿村而过的石板路边小屋内,还发着微弱的亮光和叮当叮当的响声——有人还在打铁。这个打铁的青年,就是我的父亲。那一年,他十七岁。路边这条石板路,是从长沙经廉桥南下衡阳的必经官道。街上的集市,十里八乡,每日有人来赶集。1942年,共产党领导的湘中游击支队在村口与过路的日本鬼子打了一仗,击毙了10多个鬼子。日本鬼子打死了2个游击队员,杀死了我家未及跑进山的三奶奶。烧光了路边民房。日本鬼子走了,乡亲们下山,父亲的茅草小屋就重建在北边进街的石板桥边。

“嘶嘶嘶……”屋外突然传来马的长嘶。我父亲早几年在湘潭做过苦工,听见过马叫,但在自家偏僻的小山村还是第一次。于是,父亲熄了炉火,端着煤油灯,从窗户向外看,朦胧中只见一匹枣红马,跪在石板桥上。

看到此景,我父亲心中便知道了原因。原来,我们曾家百多人从明朝初期便从江西迁来了七里村。一条石板路跨过我家门前小水港。水港上架有一块约2丈宽的石板桥,桥面有一个大碗口粗的圆孔。刚才过路的马,脚踏入圆孔,必定是断了脚。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喊道:“老乡,请开门。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我的马受伤了,向你借个木盆,弄盆水为马治伤。”我父亲在湘潭做过苦工,辨出是湘潭口音。于是就开了门,找出洗澡盆,从水缸中舀了半盆水,送给了八路军。

这位喊门的八路军手提马灯,见我父亲有点怕生,就说:“老乡,别怕。我也是湖南人,我的家就在湘潭。我们是八路军南征支队的,要到南边去,走了很远的路,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没有水了,水壶都干了。你能给我们装点水吗?”

“好,我家水缸里有井水,少了,我去挑。”

“好,那辛苦你了,老乡。”

路上的八路军站成一排,打开水壶。我父亲用竹勺子把自家水缸里的水舀到水桶里,摆在路边,在八路军马灯的照耀下,用竹勺子舀水,将水壶一一灌满。

水少了,还有不少水壶空着。我父亲借了八路军的马灯照明,又到后山井里挑了几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受伤的马也医好了,父亲把八路军的空水壶也装满了。

这时,那位敲门的八路军走到我父亲身边,左手提着马灯,右手握着我父亲的手,说:“老乡,谢谢你。你今天晚上挑水,辛苦了,我们付一块银圆给你做工钱,这盏马灯也送给你。”

我父亲不要银圆,左推右推之后,只接过了马灯。

这位八路军战士同我父亲握手告别,走进了南下的队伍。

我父亲将马灯举过头顶,照着南面的路。

 

次年春天,我父亲提着这盏马灯参加了湘中游击支队,年底,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一年,他18岁。

这盏马灯,伴随我父亲一生,照亮了他的人生路。

1949年初的一个夜晚,我父亲手提这盏马灯,满面春风地回到家乡,带领我大叔和大表哥,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湘中游击支队。(此时游击支队已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为正团级建制)

1952年春天,他们三人同时参加了抗美援朝,1953年上半年先后回国。根据上级指示,父亲配合邵阳县第八区区委,在我村成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党支部,首任村支部书记。

邵东县人民政府政权成立后,我父亲先后担任过第八区副区长兼长冲乡长,负责四个行政村的领导工作。1957年后,他主动辞去了副区长兼乡长职务。1958年再主动辞去了其他三个村的支部书记职务,只任长冲一个村的党支部书记直至1991年退休。

十年文革浩劫,父亲担任村支部书记,由于抵制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遭到造反派的迫害,以“右倾机会主义”的罪名被关押半年之久。父亲被关押之事,不知何故被原湘中游击支队的领导知道(此领导此时已是省公安厅长)。造反派迫于压力,只好放我父亲出狱,并恢复职务。父亲回家后,大力发展集体企业,带领全村200多座红炉400多人为湘黔铁路工程生产专用螺丝螺杆道钉,1975年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为表彰父亲的工作成绩,省人民政府奖给了我村一台大型拖拉机、一台中型拖拉机。我父亲也胸披大红花,上了省报。

在近50年的基层工作中,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一个基层农村党支部书记,我的父亲所做的几件事令我们记忆深刻,终身难忘。

我父亲生育我们四子一女五个孩子,全家七口,家庭经济负担沉重。但他还是克服困难,送我们五个都读完了高中。

1974年县人民政府戴帽给我哥哥一个保送上湖南师大的名额,我的父亲将此指标给了村中另外一个高中毕业的待业青年(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而我哥哥也丢丧失了上大学的机会,至今在家务农。若是我哥当时去读大学的话他的命运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多年之后,我哥与我谈起此事,说我父亲太没有私心了。

1982年,我姐高中毕业在家待业。乡党委政府考虑到我的家庭情况,给了一个指标,叫我姐到村小做民办教师。我父亲却将这个指标让给了村里另外一个高中毕业的女青年。我姐至今还在乡下务农。假如她当初走上教师岗位,今天应该是退休在家养老了。

1985年我高中毕业,未考上大学,曾对父亲说过想去复读。我母亲要父亲去找xx领导打招呼择校,我父亲不低头求人,我也放弃了复读。为此事,我总认为父亲骨头太硬,不愿意低头求人。但别人家的事情尽力去办,帮了别人从不求回报。那个接受我哥保送指标上大学的人,有次回乡看望我父亲。我父亲总是对他说,你大学毕业了,好好工作就好。你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我只是给你指了一条路。每当我同父亲谈起因让指标而没有改变我哥我姐命运的话题时,父亲总是说,不要靠父母,要靠自己奋斗。

我父亲十分重视红色教育,总是告诫我们有国才有家,年轻人要踊跃参军,保家卫国。未进单位的年轻人要听从党的呼唤,勇挑重担,不怕牺牲。我们曾家先后有8人参军,他们在部队积极工作,全部入了党,其中有3人提了干。在家务农的人中,我四叔入党后不久,勇挑重担,扎实工作,不怕困难,在宋家塘煤矿深度掘进采煤中,因瓦斯爆炸牺牲在工作第一线,最后连遗体都没找到,牺牲时年仅38岁。我五叔在集体抢险中,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我六叔在修湘黔铁路中,多次排除哑炮,多次负伤,立功受奖,火线入党。

1996年11月18日我父亲去世了,葬在后山上。我们站在父亲的坟边,用父亲的马灯照明,陪同他老人家度过三个夜晚,在马灯光芒的照耀下,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口占一诗,献于父亲灵前:  

一盏马灯放光芒,

踏平怒海万重浪。

抛洒满腔忠诚血,

只为人民只为党。

九死一生都如昨,

农广天地战旗扬。

青山有幸伴父眠,

家国事业如朝阳。


(作者单位:邵东经济开发区纪检监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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