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老人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唐天喜 刘洋
“相见时难别亦难。”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吟哦出这句诗时,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会成为一千多年后大拨中国老年人当下心态的贴切写照。
一次又一次,一年复一年,以春节的名义,数亿人通过各种工具上演着候鸟式大迁徙:一头是重逢,一头是离别;一头是故土,一头是异乡;一头是亲恩,一头是梦想——难以兼得,又无法割舍。
于是,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很多老人由一家团圆带来的喜悦还未及沉淀,就被转瞬即至的别离冲淡——因为转眼间,子女们已纷纷打点起行装,又将开始新一段的征程。
“巢”空了,往往心也随之空落下来。可人心毕竟不是气球,可以在被胀满与放空之间游刃有余,甚至不会生出一丝褶皱。相反,与子女的每一次别离,都在父母的心上划出一道重重的伤痕。无论那别离的理由是如何冠冕堂皇,抑或黯然无奈。
一个叫做“空巢老人节后综合征”的名词,就这样闯入我们的视野。它提示了我们,春节前后的巨大心理落差,或许已成为许多老年人年迈、孱弱的身心所难以承受之重。
这绝非危言耸听。有关中国“空巢老人”的群体规模与现实处境,仅从一组数据便能看出端倪:
民政部部长李立国2010年11月7日在全国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推进会上透露,目前,我国城乡“空巢”家庭超过50%,在部分大中城市达到70%;农村留守老人约4000万,占农村老年人口的37%。而据《人民政协报》2011年5月报道,农村留守老人抑郁症状的检出率高达37.6%!
更何况,在这个年轻人争往“北上广”的时代,就在我们的城市里,就在我们的身边,日益年轻化的“空巢老人”群体也正不断涌现并壮大。正如专家所称:“空巢老人”现象,已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命题。
故事>>
子女回家篇
病重的父母,生怕捱不到下一次团聚
对于在火车站排了整整6天6夜的队、最终还是靠社会各界的关怀才顺利返乡一家团圆的永州籍农民工李竹清而言,回家的艰辛仍历历在目,分离的怅惘就忙不迭地扑面袭来。
这意味着,2月9日,84岁的李纯石和81岁的石鸾英夫妇将再次与儿孙洒泪挥别。
李纯石石鸾英老人享受团聚之乐
儿孙推迟上班陪伴在侧,老人不喜反忧
1月15日的喜悦还清晰如昨。当天,一路沐浴着各界好心人士的关照,48岁的李竹清携妻儿、孙子、弟弟等7位亲人终于回到了位于永州市零陵区石山脚乡竹园背村李家组的家中。父母第一时间点燃鞭炮以表感谢和庆贺,甚至没来得及擦去腮边的泪痕。随后,一家人坐下来,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团年饭,百感交集。
此后,李纯石和石鸾英尽情地享受起天伦之乐来:儿媳成功“夺权”接管厨房,说是要让二老好好休息几天,只管“吃现成的”;儿子陪着聊天,陪着走门窜户,似乎想把平素未能承欢膝下的遗憾通通补回来;孙辈们也很孝顺,大的那个见奶奶放花鼓戏的碟机效果不好,立马到镇上买了台新的DVD机;小孙子则一口承诺,今年铁定带个女朋友回来给爷爷奶奶瞧瞧……
只是,这幸福来之不易却去势匆匆,在李竹清透露“工厂将于初八开工”后,李纯石的笑脸立马沉寂,石鸾英更是悄然落泪。两位老人都已80高龄,且疾病缠身,“不说也知道,他们怕自己不能捱到下一次的团圆”;但不放行也不成,家里为建房子至今还欠着钱,不努力早点还上的话,就得耽误两个孙子结婚……
二老于是只能边流着泪,边默默地将自家弄的腊鱼腊肉、米酒分类打包收拾好。这些都是老人家非年节不舍得吃的,特别省下来留给在外辛苦打工的儿孙们。他们虽与外界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外头的东西不但贵,还不如自家生产的安全、健康”。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永州火车站,李竹清同样没能顺利买到火车票,原定初七离家的计划被打乱。其实,买汽车票会更有把握些,但从永州乘长途汽车到浙江的话,7个人合计下来得4000多元,而乘坐火车才1000多元——对于这个经济并不宽裕的家庭而言,超支太多了。
听到这里,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本以为两位老人会感到惊喜——为团聚时日的延长,而实际上,老人家忧多于喜,不仅是因为“晚上班一天就意味着要少赚一天的钱”,更担心迟到会不会害孩子们失去工作,如果真是这样,那“团圆的代价”就太大了。
直到小孙子去到市里的网吧,请人帮忙终于在网上买到火车票后,两位老人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李竹清带着一家6口离去后,李纯石和石鸾英便将回归孤寂的“二人世界”
哪怕吐血住院,也告诉儿子一切安好
李竹清带着一家6口离去后,李纯石和石鸾英便将回归孤寂的“二人世界”。李家新建的两层红砖房还没凑够钱装修,虽靠近马路,却离群索居,最近的邻居也家在200米之外。偶尔会有邻居过来打打招呼、聊些家长里短,两位老人却极少出去串门,因为身体上的不方便:李纯石有只眼睛完全看不见,另一只也视物模糊不清;石鸾英两年前做了大手术,至今仍拄着拐杖。
可即使是这种健康条件,两位老人仍坚持种着四亩地,还喂了头猪和一群鸡鸭。李家屋后是一座山,长满了茶树和杉树,二老常去砍柴采药——柴留做自家用,药材则拿去七八公里外的集市上卖掉。去集市的车一天才一趟,早上七点发车,下午两点半回程,对于腿脚不便的老人家而言,因赶不上车而走路来回是常有的事。两年前,石鸾英做手术时,由于担心自己过不了这一关,还曾特意告诉李竹清自己卖药材赚了多少钱、钱都藏在什么地方。
李竹清每月会打两三个电话回家,一则报平安,二则了解父母的情况。但每次,父母都报喜不报忧,甚至不许旁人“泄密”。“去年8月,我爸生病吐血过一次,都住进医院了,还告诉我们‘家里一切很好’。后来是堂嫂实在看不过了,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实情。”往事令李竹清又一次哽咽起来,“父母这都是怕我们担心,一心只为儿女着想啊!”
李竹清知道,父母会时常拿出家里的相册,摩挲中相片上儿孙们的脸庞,一看就是半天,默默流泪;他还知道,那些早已烂熟于胸的花鼓戏段子之所以被“百听不厌”,是因为老人家听入耳的是戏文,感受到的是儿孙们的孝心……而感应到不舍又怎样?他依旧只能在父母的泪眼注视下,别过脸,掉转头,搭上东去的征程。
年过完了,孩子走了,老人闷了
1月29日,天刚蒙蒙亮,辗转反侧了一夜的王莲秀索性坐起身来,看了眼挂在床头的日历,喃喃自语:“没错,今天真的是初七了!”
82岁的王莲秀是株洲攸县大同桥镇何岭村人,虽年事已高,身体倒还硬朗。起床后,她便轻手轻脚地在厨房忙活开了——年过完了,孩子们约好当天一齐回城上班,她想给每人煮碗丰盛的面条做早餐。“孙子何达要回长沙,何立回北京;外孙谢涛是去深圳……”王莲秀一一念叨孩子们的去处,同时也是在算着人数。
一年365天,只有过年时才能一家团聚。而如今子孙们的相继离开,意味着150平米的大房子里又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靠电视机发出声响催眠
把孩子们都送上往长沙的车后,王莲秀先是拾掇起碗筷,“洗刷干净后,留下两个常用的,其余的都收进柜子里,反正一年也用不到几次”;接着,又熄灭了这些天供一大家子取暖的两个大炉子,一个人蹲坐在小炉子边烤起火来……回想起全家人围住在一起的,她突然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哆嗦,把腿上盖着的棉片又往上提了提。
与王莲秀作伴的,是一台14寸的小电视机。夜幕降临后,她习惯性地把音量调到最大,好让屋子里显得热闹一些。这是长期的独居生活令她养成的毛病:非得周遭有点声响,才能较快入睡,以至于电视机常常一开就是一整夜。而事实上,目不识丁的她根本听不大懂电视里说的普通话。当然,这个催眠办法在过去几天并未派上用场,因为家里已经足够热闹了,如今孩儿们刚一走,失眠的感觉便卷土重来——果然是积习难改。
把三天当作一整年来过
王莲秀有五个子女,分别定居在北京、广州、深圳、长沙等地,一家团聚起来,足足十几口人。每年春节,家人们虽都有一个星期左右的假,但除去路程和一些饭局应酬,真正能陪伴王莲秀的时间只有3天。
无疑,王莲秀是把这短短3天当作一整年来过的。据她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具体到每一道菜的配料,事先都进行过缜密安排,生怕有哪一个儿孙的喜好与忌口没被照顾到。
只要一家人吃得香甜,王莲秀就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更何况,孩子们也都很孝顺:子女们买来澳大利亚进口的鱼肝油和维生素,给她补身体;巧手的媳妇特意织了围巾、帽子,又厚又暖;孙辈们则大包小包地带回北京烤鸭、日照绿茶、丹麦曲奇饼等各地特产,说是让她尝鲜……每到这时,子女们照例会提出接她去城里同住,可王莲秀始终没有答应:“在老家住了一辈子,去哪都不习惯。”
留守是对老伴的怀念
其实,“不习惯”更像是种藉口,真正令王莲秀难以割舍的是九泉下的老伴。两年前,老伴因病去世,就葬在离家不远的后山上。王莲秀觉得,自己有责任守住两人共同的家。
虽然腿脚已不利索,但每年初二这天,王莲秀都会带上老伴生前最爱吃的粉蒸肉,在儿女的搀扶下去到墓地除草、上香。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唠唠嗑:“老头子喂,大闺女家你是没看到,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多了;曾孙女刚满了两岁,小嘴儿可乖巧了……”每当看到母亲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子女们都会在旁边抹眼泪,心里也深深明白:母亲这辈子是割舍不下这片故土了。
但王莲秀的大女儿何新英告诉记者:“为了母亲的健康,等天气暖和些,我们做子女的会再想办法劝她出门走动走动。”
留守老人进城篇
外人艳羡的背后,是老汉无尽的孤独
现年70岁的刘若海老人已经是连续第3年来长沙过年了。与上两年一样,元宵节过后,他便将独自踏上回邵阳武冈的路途,与老伴分离,与儿孙分离,在空荡荡的宅子里重新开始一个人生活。“所以,这两天家里的气氛略有些压抑。”2月5日,老人的儿子刘俊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挂历记载了老人的孤独
其实,刘若海应当算得上是位很幸福的老人家:一双儿女先后考上大学,毕业后又相继找了份算得上体面的工作,在省会长沙扎下了根——这在10余年前可是轰动了全乡的美谈,周边邻居无不夸他教子有方。儿女们出息了,刘若海自然也面上有光,加之本身有副热心肠,每当村里人有事相求,他通常都会来者不拒,亲自打电话给儿女们“派任务”。
但这种外人眼中的“风光”,带给老人更多的却是孤独与寂寞。特别是儿子刘俊大学毕业在长沙找到工作后,这种感觉更甚。儿子忙事业,常常只能在春节、国庆的时候回趟家,每次待个几天。这宝贵的几天,被刘若海在挂历上悉心地标记了出来——原本是为表达欢喜,却偏偏将老人家的孤寂反衬得更加无所遁形。“不数不知道,原来,一年内我们父子相处的日子竟不超过30天!”刘俊说,自己深感愧疚,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作为全无身家背景的农村伢子,在大城市里的每一步发展都是拿青春与血汗拼出来的,这便注定了与年迈父母的每次相聚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家中气氛迅速“冷却”带给刘若海老人心理上的巨大落差感,常常会如实反映到身体上——每年春节过后、儿女们回长沙后不久,他“脑部供血不足”的旧疾都会陡然加剧。学过一点医学的刘俊认为,这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情绪低沉令血液循环更加缓慢所造成的。为此,他想了很多办法:如提前与妹妹商量好,年后回长沙上班时选择分批走,以减轻老人的失落感;又比如,每次返程前打包行李时,都会刻意把父母精心准备的土特产“落”下一些,有时是一块腊肉,有时是一小袋“无公害”花生,有时是自家“出品”的一瓶辣酱……等等,再分批托付在长沙工作或念书的老乡帮忙带过来,“其实,我自己有车,一趟水儿运过来很方便。只是这样一来,虽添了些麻烦,却与父母有了更频繁地联络,有助于帮他们排遣掉一些负面情绪——尤其是父子之间,两个大男人,原本就话不多,这种方式比刻意找话题的效果要好。”
“我本不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啦。”面对记者的夸赞,刘俊有些不好意思。改变他的,是一个小小细节:刘若海勤俭持家惯了,连儿女们逢年过节想孝敬一身新衣裳,他都常常拦着不让。可就是这么一位生性简朴的老人,也有过“奢侈一把”的时候——于早些年把家里的固定电话换成了手机,这在当时,在村里的“留守老人”中绝对算是奢侈之举。对此,刘俊起先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有次拨通号码后才“嘟”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随口一问才知道手机被正忙农活的父亲就搁在旁边的田埂上……“父亲一向最爱惜东西的。我这才意识到,虽然他从未说出口过,却是有多渴望能随时听到我们儿女的声音啊……”
“反向团圆”亦有无奈
2009年,刘俊的儿子出生,因两口子都忙于工作,他只得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帮忙。这样一来,刘若海老人就更孤独了。
“于是,最近3年的春节,我都是把父亲接到长沙来团圆。”此时早已在长沙买房并定居的刘俊,甚至希望父母能够长住下来以方便自己兄妹照顾。可一向好脾气的刘若海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执拗,他过不惯城里人习以为常的这种“关门闭户”的日子,有心主动与人打招呼吧,一辈子与武冈方言打交道的他既没法让人弄懂自己的意思,也搞不清别人在说什么……遭遇过几次尴尬后,儿女们不能相陪时,老人所幸连楼都不愿下了。“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活到70岁,反倒变得离了人就寸步难行了,而他这个年纪,再去学普通话也是强人所难,唉!”
种种因素叠加,让刘若海每年刚过完春节就闹着要回老家,尽管,与儿女、与孙子,尤其是与老伴分离的孤独感也很难捱。
今年又是如此。刘俊一方面抓紧带父亲去岳麓山登高望远、去橘子洲感受伟人风采,一方面找各种理由拖延老人家的归期,甚至连“最近工作太忙,等我有空了再开车送你回去”这种蹩脚借口都用上了,还是只能把分离的日子推迟到元宵节后。
梧桐树下的苍老身影
知道终究留不住父亲,于是,刘俊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带父亲饱览长沙的名胜,是为了老人家回乡后能与邻居们有更多谈资,形单影只的感觉能不那么强烈;又提前拜托了姑妈,待父亲回到老家后过去探望……“正巧我姑妈也是名‘留守老人’,两人刚好可以做个伴。”
刘俊告诉记者,他年届八十的姑妈至今还时常上山拾柴,这一举动令周围很多人不理解,以为是她儿子不孝顺,而其实,老人并不缺钱——常年打外打工的儿子两三年才回老家一次,为表孝心,每月都会寄钱给母亲,老人家却几乎分文不动。“姑妈至今坚持劳作,基本凡事都能自力更生,这不仅仅是出于习惯,更是为了驱散孤独。”原来,唯有干活,才能为老人打发掉些许时间,为独居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在刘俊心目中,姑妈是个非常坚强的老人,就连每次将好不容易才回趟家的儿孙们送走时,也从未掉过一滴泪。可他后来才知道,老人家那是提前数日就将分别的场景在心中预演过好几遍了,每一遍,都会悄悄地流泪……“姑妈有些迷信,认为分离时落泪的兆头不好,可能影响到儿孙们在外的平安和财运。当然,她更多的考虑是不想儿孙们带着不安离开。”
刘俊曾陪同姑妈经历过这样一次离别,那成了他心目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村口的梧桐树下有车通往外面的世界,车子开远后,老人却久久地伫立在原地,似乎儿孙们永远走不出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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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镜头记录下的团圆与别离,
感染了万千国人
确定下本期的报道主题后,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一张照片:高墙、小路、枯树共同构成的黑白灰的世界里,画面中央,一个孱弱的身躯左脚迈出一小步,竭尽气力睁大的眼睛里透露着惶恐,目光却在坚毅地搜寻,似正在跟随、追逐着至爱之物……这张被题名为“俺娘”、摄于1992年的照片,创作者焦波所注的旁白是:“每次我离家时,总不让娘送,娘也答应不送,但往往到了村头,猛一回头,娘就跟在身后……”
与之形成对比的另一张照片同样令人动容:还是那个由高墙、小路、枯树构成的黑白灰的世界,还是那个孱弱的身躯,“娘”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拢在棉袄袖筒里哈着热气,眼里满是期盼,嘴角不自觉上扬……旁白是:“每到过年,娘总是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盼望儿回家。”
如今的焦波,头衔众多——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图片库艺术总监、南开大学兼职教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执委……但1974年给父母拍摄第一张照片时,他还仅仅只是名普通的摄影爱好者,却坚持做了件万千儿女想做而没有做的事:到2004年双亲相继离世,30年间他一共摄下“俺爹俺娘”系列照片12000多张、影像记录达600小时。
这让焦波很是庆幸当年的“灵机一动”——“就是想着要用影像去留住日渐衰老的爹娘”,不是因为“俺爹俺娘”系列让他一举成名,而是“为了坚持创作,直到他们去世前,我还保证每月回家一次,不管多忙,不管有多大型的展出。”对于焦波而言,与父母的团聚与离别,尤其是在最后几年,每一次都那么刻骨铭心。
于是,透过焦波的镜头,我们看到随着光阴流逝,时间的刻刀在“俺爹俺娘”脸上、身上留下的印记越来越重,爹娘的腰越来越佝偻,步履越来越蹒跚,头发也渐渐由花白变为全白……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对于儿子的那份眷念。
而这种种变化与不变,难道不正如是地反映在我们每个人的父母身上?所以,当焦波的“俺爹俺娘”系列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不仅被媒体评论“感动京城,轰动全国”、“是近年来惟一让人落泪的影展”,更有几十万观众当场落泪——因为,每个人透过照片,都能看到自己父母颤微的身影,看到一种无言的震撼。
现象>>
“空巢老人”易发“节后综合征”
好不容易才盼回家的儿女、孙辈,没几天便又要分离——春节过后,对于许多老人而言,再度空了的不仅是“巢”,还有心。这便带来了一个日趋显著和严峻的社会问题:节后出现“空巢老人”看病高峰。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采访获悉,长假后各医院门诊量大增,前来求诊心血管、神经内科、呼吸系统疾病以及疼痛科、心理科的老年人特别多。
生活节奏突变是老年人健康的一道坎
湖南省人民医院统计显示:春节长假过后的几天内,该院门诊、急诊量较假期增长了40%以上。其中,急诊、心血管内科、神经内科、呼吸内科、心理科等科室的患者数量增长最为突出,而老年人成为主要人群。据呼吸内科主任医师李文朴介绍,相关科室的病房已被迅速“填满”。
“假期中,儿女们回家团聚,老人忙于操持饭菜、深夜长谈、熬夜娱乐等,会比平时辛劳得多。而过度劳累易造成其心率加快、血压升高,诱发心脏病或中风;也容易令原本就有些劳损的关节腰腿痛复发。”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心血管科主任李向平表示,长假还常常会打乱老人原有的生活节奏,如暂停锻炼和停用药物等,这些都可能令体弱老人旧病复发。
李向平提醒称,长假之后子女要多留心老人的身体状况,如发现老人经常出现头晕、心慌、胸闷、气短、疲劳等症状,就应当提高警惕,因为这些往往是心脑血管疾病的危险信号。如果老人反复出现上述症状中的两个及以上,应及时到医院进行检查。
怕鞭炮的老人,真正惧怕的是孤独
而节后陡然重回“空巢”状态,前后反差巨大,也容易使老人心理上产生严重失落感,导致抑郁症,出现失眠、头晕、食欲下降、胸闷憋气、乏力等症状。
“空巢老人普遍有种孤独感,伴随而来的还有自怜、无助等一些情感体验。他们常会心情抑郁、惆怅孤寂,甚至行为退缩,即不太愿意与社会交往,深居简出;甚至对自己的存在表示怀疑,陷入无趣、无欲、无望、无助状态。”据长沙晨光心理咨询中心专家阳中华介绍,春节过后,该中心常常会接收到这类型的老年人案例。
有一对老两口让阳中华印象尤为深刻:王嗲嗲和老伴都已年近七旬,家住长沙河西的湖南大学附近,退休多年。老人有一子一女,均在外地工作,一般难得回家。今年春节期间,在好不容易盼得孩子们回家休息了两天又匆匆离去后,王嗲嗲和老伴发现,之后,每当窗外响起鞭炮声,两人都会感觉头疼,进而导致失眠,甚至还出现过心跳加快、浑身僵硬的“濒死感”。
阳中华在与老人多次沟通后发现,他们真正害怕的不是鞭炮,而是孤独。阳中华告诉记者,二老本就有高血压等基础病症,又长期独居,心理上变得更加独孤、脆弱,在外界环境(如年节期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刺下,很容易被诱发出焦虑、紧张等负面情绪。
阳中华把这种心理状态称为“节后综合征”。其核心是缺乏关爱,关爱作为一种心理感受状态,是生命力量的组成部分,缺少它,可能导致内分泌、中枢神经和免疫系统功能紊乱、失调和减退,抵抗力下降等身心疾病。至于这种综合征为何易在年节过后集中发作,据心理学研究发现,人的每一种情感都具有不同的等级,一般情况下,感情等级越高,呈现的心理斜坡也就越大,也就越容易滑向相同等级的对立情绪状态。对老人来说,刚刚感受过特别热闹、开心的团圆氛围,一旦儿孙们离开,其情绪就容易滑向另一个极端。
探索>>
消除“空巢老人”的孤独感是社会命题
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系教授谢新华在谈到这一话题时表示,首先要强化中国传统的“孝道”教育,在全社会形成满足老年人心理需求的氛围。
医治“空巢老人”的“节后综合症”,在谢新华看来,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家庭问题,除儿女要通过各种方式与父母保持经常性沟通外,还必须进一步提高社区(村)的养老保障服务水平,特别是针对那些子女在外地、没办法获得照顾的老人,全社会都要随时随地伸出手来。
谢新华建议,政府可从社会保障方面入手,打破传统型家庭养老保障与现代型社会养老保障的两极思维定式,建立多元化、混合型的老年保障体系;在政府的主导及引导下,将经济保障与服务保障结合起来,将”空巢老人”带来的老年保障经济压力与社会服务压力化解在一个责任共担、纵横交错的安全网络之中;多渠道、多形式地鼓励社会或个人力量出资兴办不同层次的养老院、养老公寓、老年生活中心,如由国家视同公益事业,提供优惠政策(如划拨场地、免收税费、无息贷款等),建立功能齐全的现代老年公寓,为“空巢老人”提供良好的居住环境……考虑部分老人愿长期在家生活的需求,可由国家有关部门(如街道办等)负责介绍家政服务人员进家入户,并实行跟踪管理,诚信服务。同时,为确保服务质量和水平,国家应在卫生职业技术学院内扶植相关专业,或单独设立家政服务学校,规模化培训专业服务人员,以满足社会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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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症识别老年人“节后综合征”
睹物思人型
例:“春节期间孩子给我买了台电脑,说是方便以后视频聊天,可光看到图像却见不到真人的感觉,更难受。”
无所事事型
例:“孩子一走,我都不知道干点啥好,总感觉一天到晚浑身没力气。”
强迫干活型
例:“我把厨房炉台都擦得锃光发亮了,连好几年没穿过的衣服也从柜子里翻出来重新洗了一遍——就怕一闲下来会东想西想。”
独自痛苦型
例:“孩子离家的那天,我埋在枕头里哭了很久,真后悔当初怎么会同意他去外地工作的。”
烦躁易怒型
例:“这些天,老伴不管说什么都能轻易点燃我的火气,好像突然之间看什么都不顺眼了起来。”
巧施招,让老人“巢”空心不空
1.作息冲淡法。节日过后,要帮助家里的老人尽快回归到以前的生活作息状态。作息规律的回归可淡化节日氛围,使其迅速平复心绪。尤其是老年病友,应按时服药,注意保暖,多饮水,避免过度兴奋和情绪激动,保持饮食清淡,坚持体育锻炼。一般来说,通过自行调节,几星期后心态就可恢复正常。若症状较重、时间较长,伴有其他并发症,一定要到医院就诊。
2.爱好冲淡法。节后,老人应重拾或培养兴趣爱好,广泛交朋结友,在“空巢”内“种”满笑声,以丰富自己的生活内容。
3.感情冲淡法。节后,当家里只剩下老两口时,彼此之间更应相互关心,不仅要常沟通、常交流,做到“体己话”唠一唠、“心里事”聊一聊、“乐子事”摆一摆,通过“话聊”进一步密切夫妻感情。外出活动要尽量带上老伴,避免一方外出活动一方在家留守,使留守的那位更添孤独感。
4.铺垫引导法。节后的失落主要是由于节日的欢乐和节后的孤单落差太大。对此,子女们可提前做好铺垫工作,别让分离显得突如其来;不要一起离家,最好是陆续离开,这样老人对离别的情绪会有所缓冲;多与父母聊聊工作与生活,让老人家觉得即便相隔两地,你们的心依然贴得很近;用一些暗示来引导老人的情绪,比如“我有时间一定回来看您”等,用话语给老人希望。当然,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常回家看看。
编后:
套用一句曾随着《武林外传》的热播而红火一时的句式——“子曾经曰过……”,是的,早在两千年前,子(孔夫子)就曾经曰过:父母在,不远游。但现今时代,游子的队伍日益庞大。
这不能怪罪当代年轻人孝心确实。相反,绝大多数游子正是肩负着父母的期许在逐梦,努力成为家门的希望与骄傲。尽管这一路上,必须暂时搁置许多,许多。
但无论如何,让为人父母者在心灵的孤独中老去、消沉、病重,都将是刺痛社会神经的最锋利的一根芒刺。
所以,我们呼唤更多相应关怀机制与机构的涌现,不论是来自政府,抑或民间力量——只要是能够给“空巢”的老人以更妥善的安置、给在外打拼的游子以更妥帖的宽慰,让整个社会更文明、健康、有序地运行。
同时,号召更多为人子女者化孝心为思考与行动,如上文提到的刘俊那样——如果别离在所难免,起码可以做到努力帮助父母实现情绪的“软着陆”。
因为谁又能肯定,父辈们的今日,不会成为我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