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周纯梓
4月17日，周五，晚上10时，22岁的谢浩宇准时出现在长沙“乐之24小时书店”。熟悉他的店员都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当喧闹的城市归复宁静，谢浩宇都会来此寻一角沙发和一本尚未读完的书，读到大半夜才回家。
谢浩宇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过去，他的夜生活也曾一度被网吧、ktv占据，但现在他更喜欢寂静的生活，“我很感激深夜的书店把我从迷茫和喧嚣中拉出来”。
如果稍微细心一点，你会发现，自从2015年湖南首家24小时书店开业以来，很多城市尤其是省会长沙，各种不同类型的深夜书店成了有别于迪厅、酒吧的一处特别的夜生活所在。除了有跟谢浩宇一样的年轻人固定来打卡以外，还有很多正在奋斗的大学生来这里刷夜，有白天忙于工作的白领来此进行更有仪式感的学习，也有离家出走或失恋的人来这里度过一段疗愈的时光……
多年前，当有媒体称“广州是中国的餐厅，成都是中国的书房”时，大量的长沙网友表示不服，有人干脆说长沙是“集美食和书香于一体的现代书房”。今年的4月23日是第25个“世界读书日”，提前一周，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开始探访长沙各个24小时不打烊的书店，试图换个角度看看夜长沙到底有没有“现代书房”的样子，同时更想看看对长沙人来说，这些书店跟其他夜店相比，究竟有没有独具一格的吸引力。
“上当受骗”的男孩爱上了夜读
两年前的谢浩宇十分贪玩，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他爱热闹，加上刚离开按部就班的部队生活，几乎是“哪里嗨就往哪里钻”。
一天下午，谢浩宇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发小唐元(化名)发来微信神秘兮兮地说：“兄弟，我带你去家特别的‘VIP网吧’。”谢浩宇如约来到唐元所说的碰头点——长沙北辰三角洲，只见眼前全是各种“奇形怪状又怪好看的建筑”， 他心想：“果然是VIP网吧，装修都这么漂亮!”
直到谢浩宇走进“网吧”，看到琳琅满目的书架时，这才意识到被“骗”了。原来，唐元是想拉着谢浩宇陪他一起复习考研，才编了这个借口。此时，谢浩宇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网吧”名字叫做“乐之书店”。
“一开始，我就坐在沙发上发呆。”谢浩宇回忆道，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了，问店员：“有没有那种适合不爱看书的人看的书?”店员指了指热销书架上的《活着》。
也正是这一本《活着》，打开了谢浩宇的阅读世界。
“我原以为它是教我怎么活得更滋润，结果打开一看，开头是写牛，结尾也是写牛，我就好奇，一头牛怎么可以写一本书呢?”就这样，谢浩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直读了下去，再一抬头，已是晚上10点。
为了把《活着》看完，谢浩宇白天忙完手头杂事，晚上准时出现在乐之书店。唐元复习，他就看书，“既是陪发小，也是消遣”。三个月后，发小离开了长沙，谢浩宇夜读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我原来是个很不爱看文字的人。”谢浩宇说，24小时书店的气氛却彻底改变了他。两年来，他一周要来4次书店，周末最晚曾待到凌晨4点。“喝点东西，靠在沙发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谢浩宇说，来的次数多了，对书店也有了归属感和期待，陆陆续续看完了十几本书后，也开始有了自己的阅读取向。“这段时间，我就比较关注心理类和经济类的书。”
谢浩宇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这段阅读生涯中，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书是《习近平自述》。“里面描写陕西脱贫，领袖怎么在基层生活，特别是一些关于艰苦条件的描述，挺让我震撼的，突然觉得自己在当兵时吃的苦其实算不了什么。”
自从爱上读书后，谢浩宇也时不时邀请朋友一起到书店玩，但收到的回答几乎都是：“我没事做吧?好不容易休息，跑去看书?”
“好像在大多数人眼里，晚上去泡吧、聚会才是正常的事情，读书反而很奇怪。”谢浩宇说，老战友们现在都在从事销售工作，闲下来，也大多谈论车子、票子、房子……很难把“读书”这一话题带进去。不过，谢浩宇觉得，大家可能并不是真的不爱读书，只是没人带领他们走进书店而已。
书店值班经理的守夜记忆
2015年6月，湖南首家昼夜不打烊书店——德思勤24小时书店开业。一张书桌、一盏灯、一本书，想待多久就待多久……5年过去，德思勤24小时书店的运作模式现在是否彻底为市民所接受，其“深夜书市”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4月20日晚7时，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来到德思勤24小时书店。踏进书店的电梯，温馨的淡黄色环绕光、木质的墙面映入眼帘，与室外的灯红酒绿形成鲜明对比。
“正常情况，书店平均每天有近千的客流量，到了晚上11点以后，能坚持通宵夜读的大概还剩下七八个人。”4月20日，德思勤24小时书店值班经理杨成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前段时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书店每天的营业时间由以往的24小时变为早上10时至晚上10时，“但随着疫情好转，近期将逐步恢复正常”。
“以往，一过晚上11点，书店就俨然成为了大学自习室。有埋头看书的，有拿着电脑加班码字的，还有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掏出画笔做毕业设计的。”杨成笑着说。据他观察，在书店的夜读人群中，中年人是少数，主力军还是二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精力旺盛一点，赶早不赶晚，一到11点就过来了，很多人会待到早上七八点才离开。”
书店常客、23岁的段静告诉记者，她一般会选择和朋友一起来“刷夜”，半夜一起自习很有气氛，有人陪着也不会那么犯困。可能是深夜更适合思考的缘故，杨成说，最受夜读人欢迎的书籍是哲学和社科类书籍，其次是人文类。
杨成告诉记者，为了在书店“长久奋战”，不少夜读人会自带熬夜装备，面膜、功能饮料、眼罩、靠枕等。比如经常来刷夜的刘清，每次来之前还会带好“三件套”：牙刷、眼罩和插线板。为了给读者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书店在改善读书环境上也做了不少尝试，比如在每张桌子上专门安置了调光台灯。
作为长期陪读者熬夜的值班经理，除了各种读书迷的故事，杨成也见证了不少温情瞬间。
“你好，我想要一杯美式咖啡，你们能不能帮我送给那位坐在墙角看书的女生。”去年6月的一个深夜，一名20来岁的小男生面露羞涩地找到杨成，轻声细语地说。
原来，这名男生暗恋的女生经常深夜独自在书店寻找灵感，男生得知后悄悄赶来，匿名点了一杯咖啡让店员送过去。
这个散发着书香的温情片段，让杨成印象深刻，“见证诸如此类的美好，也许就是我们24小时书店存在的意义之一吧”。
“前段时间的晚上，我们这来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据她说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不愿意回去。”杨成说，女孩年纪很小，还不到10岁。为了不让小女孩跑出去，杨成的同事为女孩端来了热水，并整晚守候在女孩身边，直到第二天早上安全将其送回家中。
“来24小时书店看书的也有一部分是在外拾荒、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偶尔会选择在书店过一夜。”在杨成看来，24小时书店就是为了在深夜传递温暖，不管来者是衣着光鲜还是衣衫褴褛，大家都会善待每一个在这里安静看书过夜的人。
“为城市点一盏不熄的灯。”这条标语被贴在德思勤24小时书店的醒目位置。杨成说，书店希望能重新定义都市“夜生活”，让长沙市民知道，晚上除了喧闹的夜店和网吧，还有一个让心灵安静的地方。
运营“24小时书店”不为赚钱
吴思倩是“长沙乐之24小时书店”的店长。她坦言，要维持24小时营业并不容易。“夜间营业基本创造不了效益，但却要付出比白天多一倍的人力、水电、安保成本。”吴思倩坦率地说，一年下来，光晚上被偷走的书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业内基本都清楚，书店是不赚钱的，更不用说24小时书店。我们作为新华书店旗下的独立品牌书店，经营压力相对小一些，我们更看重社会效益。”吴思倩将24小时书店比喻成一个港湾：“失恋了或者周末一个人很孤独，有一个可以让心灵栖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野心，那就是将“乐之”打造成长沙的另一个“网红打卡地标”。
“说实话，有些人来书店基本就是拍照、打卡，不怎么看书，但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这里面也有一种‘读书’正能量的传播。”吴思倩希望借此将自家书店打造成一个与文和友、茶颜悦色、解放西等地标一样的夜生活打卡圣地，“鼓励大家来逛，来拍照。玩着玩着，说不定你就会成为爱书的人”。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正如吴思倩所言，相比乐之书店这样的国营单位，一些率先尝试24小时开放的民营独立书店感受到了更大的成本压力。坐落于长沙太平街的“九木书店”，前两年依靠“民宿+书店”的模式24小时经营，吸引了不少文艺青年来打卡。但挺到去年，“九木书店”还是因成本过高退出了长沙。据书店创始人介绍，目前，“九木书店”已转战凤凰古城，正在尝试午夜无人自助的形式，实现24小时开放。
德思勤集团董事长龙固新曾说过一句话：“晚八点以后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一座城市的文化底蕴。”这句话也许成了很多有情怀的湖南人的共识。因此，尽管24小时书店运营起来相当困难，但从全省范围来看，这几年，选择深夜不打烊模式的书店数量一直在增加。如2018年，益阳桃江县新华书店和县政务中心联合打造了该县首家24小时无人自助书店，宁乡县成立了首家民营24小时书店。两年间，岳阳、娄底、衡阳、邵阳等地也都相继出现了多种出资方式建成的24小时书店。
40家自助图书馆已覆盖全长沙
相比24小时营业的实体书店，以自助模式出现的24小时自助图书馆在运作机制和服务方式上要灵活得多。傍晚时分，如果你在长沙街头走一走，一间间灯光明亮、摆满书架的玻璃房或许会引起你的注意。“我们希望这是一个个温暖的所在，是一个个充满文化气息的阅读基地。”长沙市图书馆馆长王自洋在描述这些玻璃房子——“城市街区二十四小时自助图书馆”时深情说道。
近年，先后共有40座由长沙市图书馆牵头建设的自助图书馆(点)在街头巷尾落地，任何人只需轻刷身份证就可进到馆内，享受海量图书和空调恒温的阅读环境。
王自洋坦言，很久以前读者就有呼声，希望建立一个能自由借还图书的渠道。“只是那时候人员、技术水平还达不到。”她说，直到近几年，互联网技术和远程控制技术的完善，让自助图书阅读成为了现实。
2016年，王自洋发现，已经服务市民多年的“地铁自助图书机”在功能上还是很有局限。于是，她向开福区政府提议，选择在一个人流量大，离现有的图书馆距离大于800米的地方建小型自助图书馆，方便读者随时读书和借阅书籍。
“协调了好几个部门，园林、城管、文化部门，最后终于在长沙烈士公园门口规划出了一块地。”王自洋说，该图书馆由开福区财政出资建设，长沙市图书负责书籍采购，并于当年6月3日建成开放。“从这家自助图书馆的运营来看，图书的利用率很高，所以我们很快就在全市复制推广。”
“一间约为10平米小房子，拥有3000余册图书、若干桌椅沙发和自助设备及门禁系统的图书馆，建设难度不比建一个银行小。”王自洋认真地说。
首先，选址就有严格规定，必须离已有的图书借阅机构800米以上，人流量大，最好靠近公园、商场，学校，周围居民须超过5000人。
为方便残障人士，自助图书馆只建一层，所在的交通位置得相当好，并且必须醒目。“这样图书馆的利用率才会高，才能坚持下去。如果读者连图书馆都发现不了，那开门第一天就等于关门了。”王自洋打趣道。
装修也是门学问。本来，全玻璃式结构是采光效果最好也最醒目的一种，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王自洋和工作人员发现它并不适用于湖南。“湖南夏天太阳大，冬天湿冷，全玻璃房的隔热、保温效果太差。”王自洋说，他们因此改用了半玻璃形式，既让市民看得出这是个自助图书馆，又能保证屋内温度适宜。
“馆内尽量多安排座位，重点在于书籍的流通频次，对于读者来说，重要的不是你这个图书馆有多少书，而是多少书对他有用。”王自洋说，针对全市不同图书馆数据所反映的阅读偏好，长沙市图书馆有一支专门的8人配送团队，不断更换全市40家自助图书馆(点)的书籍类型，仅去年就配送了10万册图书。“比如，这家图书馆显示周国平著作的借阅量最高，那么我们就会多向它补充这一类型的书籍。”目前，市内地铁自助图书机一周更换两次，自助图书馆半个月更换一次，区县分馆一个月更换一次。
王自洋介绍，目前，长沙市40个自助图书馆(点)分布比较合理，长沙县5个、浏阳市7个、雨花区3个、长沙总馆8个、芙蓉区1个、岳麓区1个，天心区2个，开福区7个，宁乡县2个，望城区4个。其中秀峰山公园24小时自助图书馆借阅量最高，一年共借阅6万多册。晚5点到9点为自助图书馆夜间到馆高峰。
“我们提倡让阅读成为夜生活的主要内容，但如果盲目建设24小时自助图书馆，对行政资源也是一种浪费。”王自洋毫不讳言，从图书馆的后台数据可以看到，过了12点，自助图书馆的到馆人数极少，偶尔会有1~2人，但耗费的电力资源却长达四五个小时，“目前我们的做法是，根据每个馆的流量数据和借阅量，灵活判断每一个馆的开关闭时间，最大限度的节约行政资源”。
编后
前不久，长沙魅力四射酒吧解放路店装修，网上却突然风传“魅力四射”要关门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长沙网民们的激动表情就霸屏了，接下来就是众多媒体出来澄清……不用说，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一家夜店在长沙人心中的影响力。
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偏于一隅的成都为何被称为“中国的书房”?早在2017年，成都就荣获“2017中国书店之都”称号，当年成都书店数量就已达到3463家，继北京后位居全国第二。其中，全国十家“2017最美书店”成都就有两家。单从这一数据看，我们也不得不服吧?
显然，城市建设发展到今天，书店已不再是个人的精神驿站，更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地标和精神气质的体现。越是知名的城市，实体书店和城市文化互动融合就越是密切。阅读，尤其是夜间阅读能不能成为市民生活的一个部分，彰显着一个城市的品味与格调。让人欣喜的是，我们看到了长沙乃至整个湖南正在逐渐营造最好的阅读氛围，地方政府和各级主管单位都在不遗余力地开展硬件建设，有情怀的企业家也在以各种方式参与其中。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市民在阅读兴趣和阅读习惯上的滞后，书店跟其他夜店相比影响力相去甚远，甚至没有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
换句话说，长沙从来不缺“魅力四射”一样的娱乐地标，但是我们似乎找不出几个有阅读标签的文化地标。而细探原因，我们好像又不缺有规模的阅读场所，缺的还是四个字——阅读习惯。看到这儿，也许你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在第25个“世界读书日”里提出这样一个看似口号般的主张：把书店当成你的“夜店”。你品，你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