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样的苦,才能成就“瑜老板”?新中国首位京剧“女老生”王珮瑜谈学艺

2019-12-11 阅读数 223263    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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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台上那人,短发、黑框眼镜、身子板正,似是个白面书生。台下有人嘀咕:“瑜老板真帅”,原来是京剧坤生王珮瑜——京剧里,女人唱男角,称为“坤生”。

这是十二月的长沙,外头冬雨伴着寒风,梅溪湖书院内却热烘烘的,人满为患。大家都是来看 “角儿”的,一个流量时代的“角儿”。作为1949年后专业戏校培养的首位女老生,王珮瑜14岁学戏,20岁之前,几乎拿遍了所有京剧大奖。眼下四十了,又在各大综艺、社交媒体上爆火了一把,年轻人称她“瑜老板”,一如百年前的票友。更多的人则因为她,爱上了国粹京剧。

此次在长沙和票友见面,她带着新书《台上见·王珮瑜京剧学演记》。这是一本讲述王珮瑜学戏、演戏经历的回忆录,同时又以专题形式介绍了16出余派传统老戏。虽是写戏,但那些幼时吃苦练功,长大懂“规矩”、成角儿的往事,对各行各业的读者,尤其对孩子来说,却是一个个关于成长的励志故事。

“成不成角儿,这个苦你都得受”

11岁时,王珮瑜就对电视上穿束靴、戴黑髯口的老生扮相很有好感。她无梨园背景,只有舅舅和外公是票友。舅舅和外公让王珮瑜学京剧,接触了点老生的常识后,初中二年级,她就去考戏校了。

那是上海戏校时隔十年再开京剧班,王珮瑜层层考试均通过,却没上榜。原因是新中国成立后专业戏校从没有培养过女老生。她于是写了一封信给上海文化局,许下“喜爱京剧,我心已决,不论成败,都要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京剧事业”的诺言。因为有一众先生、老师为王珮瑜向戏校打包票、做承诺,校方终于以培养京剧师资后备力量的名义将她录取。

在王珮瑜的记忆里,进校头两年最苦,每天早上六点,围着广场跑完800米,再开始练腿功和毯子功。因为比身边的同学略大两岁,她的腰腿硬得多,人家压腿脚尖能够到额头,她连手都碰不到脚;人家下腰能抓脚脖子,她却总是下不去。因为高强度的训练,进校4个月,王珮瑜身体一直不适。班主任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事儿,就是劳累过度”。那段时间她的脸是红的,原来是面部毛细血管因为憋气倒立全破裂了。

戏校那时是封闭的,这些辛苦不可以让父母看到,否则父母一看:“孩子,回家,咱不练了。”虽然在很多人看来,要成角儿,吃苦是必须的。但“老师经常在耳边说,你成不成‘角儿’,今天这个苦你都得受。”王珮瑜回忆道。

每次跑步,王珮瑜都跟不上,只得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嗖嗖嗖地从身边跑过去,进了练功房,又排在最后一个,哪哪不占优势,自尊心倒是越来越强了。就这样磨啊磨,不知哪一天,腿脚利索起来了,弹跳也高起来了,跑步也快起来了,踢腿的时候还能做领头。

唱、念、坐、打,戏校老师就一个字——“练”,“别问为什么,练对了就有答案。”王珮瑜清楚地记得,基本功练习,老师把两人分成一组,反身背对背坐在地上把腿绑在一起,这样一来,谁都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松快,而害了背后那个人。这就是梨园师兄弟的情谊。

王珮瑜入校后学的第一出戏是《文昭关》,学了一个学期,即将彩排。王珮瑜幻想着自己扮上老生戴髯口(京剧胡须)的样子,十分期待。不成想,真到了演出那天,公用髯口日积月累的腐臭熏得她一出场差点忘了词。下来后,她的恩师王思及对她说:“想要不戴臭髯口,就得好好学、好好练,成了角儿就能订制专用髯口。”这句话她记了多年,后来她又转赠给了自己的学生:“只有成了「角儿」,才能免受那芸芸众生里的委屈。”

“口传心授”的教育好在哪

1994年春天,学校去香港访问演出,王珮瑜有一出孟小冬先生版本的《搜孤救孤》。该版本几乎已成绝响,演出那天,孟小冬的弟子蔡国蘅夫妇和余派祖师余叔岩孙女一家都坐在台下。演出结束后宵夜,蔡国蘅到餐厅坐下后第一句话就说:“珮瑜一出场,我们就感觉老师回来了!”评价极高。

从香港回来后,紧接着又去天津参加比赛。离开剧场时,天津戏迷围住大巴车,呼喊着:“王珮瑜,介不小冬皇嘛。”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喊,后来也成了她公认的头衔。

戏校9年,王珮瑜就这样一点点的打基础,练功夫,逐渐真成了角儿。从1994年起,王珮瑜分别在“新苗杯”、“宝钢杯”、“梨园杯”、“蓝岛杯”四项全国少儿京剧大赛中获得一等奖。2001年进入上海京剧院工作,同年获得CCTV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最佳表演奖(老生组)、第十三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第二十五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

回忆起戏校时光,王珮瑜想到的更多是情谊。“对我来说,戏校学艺经历是非常难忘的,对我一生有重大影响。而且那段时间遇到了很多非常厉害,给了我很多温暖的老师,还有同窗和好友。”她说道。这些回忆被她倾注笔端,在忙碌的演出日程中,以连载的形式写出来,组成“那九年·忆昔”系列。这也是新书《台上见·王珮瑜京剧学演记》第一个章节。

老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似乎也是王珮瑜学艺经历的注解,但当她被问及如何看待“吃苦”对成长的意义时,回答却出乎意料。

“单纯的吃苦,是没有帮助的,或者说,不能为了吃苦而吃苦。”王珮瑜说。她认为,不管学什么,对于孩子来说,兴趣永远是第一步。

“把兴趣坚持下去,达到一定的专业深度,这个过程,是要吃点苦头,甚至要下苦功夫的。能否坚持下去,取决于他感兴趣、热爱的程度有多深”。王珮瑜拿自身做比,在戏校的那些年,日子是很苦,但由于她对戏的“兴趣”,反而很欢喜,就像老鼠掉进米缸的欢喜。“练功虽苦,但每天都像电影里一样打扮,穿粗布汗衫、灯笼裤,扎绑带,踩圆口布鞋,很帅很有范儿。”王珮瑜说。

在她看来,家长的作用就是在前期引导孩子的兴趣,多给他们几次选择的机会,当小孩子仅仅因为苦而想放弃的时候,要鼓励他、约束他,奖惩分明且同时进行。只要他克服这种苦,就能获得坚毅的品格,而这个品格,是未来做人、做事很重要的基础。

另外,王珮瑜觉得,京剧独特的教学方式是“口传心授”,同样对现今的教育体系有一些启迪。所谓口传心授,就是非常依赖于具体的人,而不是写在纸上明文规定的标准,一个流派一个路数,甚至于一个角儿一个路数。这种方式的优点就是有利于因材施教、教学相长、长善救失,这当然是京剧表演的特性决定的,但同时也代表中国传统教育模式的一种方式。

“不单戏曲,据我所知很多中国传统的手工业,包括餐饮都非常注重师徒之间的传授,更广泛的说,中国学术、文化的传授过程也是如此。”王珮瑜说,一位学生分行归路之后,想要在自己的方向上有更高的进步,那就需要跟着特定的一位或几位老师,专注地学,不但要学,还要常常跟着老师“熏”,多观摩老师的表演,要建立密切的关系,到点上下课那种形式是不合适的。“我觉得这种方式还是很有现代意义的,今天的大学到了研究生阶段,也都是跟着特定的导师,其实是差不多的。”

给孩子一个接触国粹的机会

“我参加比赛,只得了二等奖怎么办?”新书分享会上,一名身高才到成人小腿的“小武生”是王珮瑜的粉丝,小男孩稚嫩又沮丧地提问,引起现场一片笑声。

王珮瑜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回应道:“你得二等奖已经很不错啦!前面只有一等奖了,下次就是你得啦。”说着,小男孩被王珮瑜热情拉到台上来,现场表演一段剧目“上天台”,众人鼓掌。

这些年来,跟京剧小演员在一起是王珮瑜最高兴的事情之一。“孩子是一切的未来,每当看到有小孩子对京剧表现出兴趣,我都非常兴奋,觉得自己坚持的一切都是非常有意义的。”她说,她衷心希望所有的家长都给孩子一个接触国粹的机会,

从去年年初开始,王珮瑜的工作室“瑜音社”就启动了京剧青少年儿童教育项目,组建了专业的青年教师团队,编订了全国首套青少年儿童京剧通识教材,并已经在上海六区二十多家学校、苏州的学校进行推广。为此,今年3月她还获得了上海教育年度新闻人物。

在新书的第二章“京剧其实很好玩”里,她用朴素、直白的语言为大家讲解了16出经典剧目的故事,戏剧程式代表的含义,非常适合京剧入门参考。

谈到京剧教育的目的,王珮瑜说:“不能仅仅局限为培养专业演员做储备,而是要让更多小朋友有接触京剧艺术、了解传统文化的机会,这是在他们心里播下种子,未来也许他会成为戏曲鉴赏家,成为文献研究人才,或者就是对自己民族文化有所了解的普通观众,只有观众越来越多,整个戏曲行业的生态才会良性发展。这是我们最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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