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鲁迅文学奖”得主葛水平:新书寄给如今60岁的儿时玩伴,看完后为回不去的童年哭泣

2019-07-31 阅读数 50013

编者按:

最火热的天气,第二十九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在西安火热开幕。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新推出的精品丛书“大作家·小时候”也趁机火了一把。这是一套怎样的丛书?它的来头似乎很大——“入选国家“十三五”重点规划项目、国家出版基金项目,邀请了包括韩少功、赵丽宏、鲍尔吉·原野、郑保纯、雷平阳、葛水平、任林举、谢宗玉等著名作家讲述成长故事……”

当然,它的来头并不重要。在新书发布会上,作家韩少功讲了这样一段见闻——因为他住在乡下的缘故,一些亲戚朋友经常会把孩子送过来住上一段,于是,他发现这些孩子对大自然格外陌生,他们管院子里的松树叫圣诞书、管鸭子叫唐老鸭,管茅厕里的蛆叫蝉……同样作为该系列丛书的作者之一的女作家葛水平直言,这些在钢筋水泥以及手机屏幕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想象力被严重限制了,他们可能知识丰富,但是生活苍白……这,或许就是我们现在要向家长和孩子们推荐这套丛书的出发点。

大作家小时候 鲁迅文学奖 葛水平 乡村生活 童年

葛水平

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张秋盈

在“大作家.小时候”丛书的作者队伍里,葛水平是为数不多的女作家之一。早在2007年,她就获得了代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最高水平的“鲁迅文学奖”。出生于1965年山西农村的她,被誉为“近年中国文坛的重要收获”,她担任编剧的电视剧有《平凡的世界》、《盘龙卧虎高山顶》等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 

在山西农村有一种用来将谷物破碎或去皮用的工具,叫做石碾磙。小时候,葛水平的妈妈居然把她许给了一个石碾磙做干女儿,这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习俗,因为过去农村相信,让孩子认一棵树、一条河或一块石头做干爸,这孩子就能健康成长,免灾消难,顺利成人。于是,就有了今天“大作家·小时候”系列中《石碾磙干爸》这本书,该书一点一滴地回忆了葛水平在农村乡野度过的童年。接受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采访时,葛水平表示,童年和故乡是她一生的养料,而现在的孩子更需要这样的养料。

为回不去的童年而哭泣

葛水平出生于山西沁水县山神凹,黄山秃岭的山沟里人烟少,大家都住窑洞。窑洞里养驴,白天时放在山上,夜晚驴住在窑掌前的一块脚地上。窑梁上挂着家族一年的口粮玉茭,老鼠是窑里的常客,一年四季窑里都弥漫着一股腥膻味。睡到半夜,老鼠在窑梁挂着的玉茭上打闹得欢,祖母翻身喊一声:“养你们几代,把你们都养成精了。”夜蝙蝠在窑檐下飞来飞去,祖母骂:“偷吃了盐的家伙。”驴在夜静的时候一泡屎拉下来,啪嗒啪嗒,一股温热的青草气缭绕在鼻头……《石碾磙干爸》就发生在这样的晋地风物中。 

2017年,当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来约稿,葛水平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实际上,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中的童年,还有童年的那些玩伴、亲人时时在她眼前晃。“我回到故乡看望父亲的墓地,发现故乡已经走远,未来已来。”葛水平说,小时候的村庄,老人已经基本过世,剩下墓地。青年人被迫外出打工,那些人来人往的窑洞已经全部坍塌。和中国很多村庄一样,葛水平童年的村庄已经消失了。那里只有偶尔来到的羊群。

在遗憾与回忆交织之下,葛水平重新用笔走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少年玩伴、邻居的面孔,亲人说过的话,村里过往的风俗,均穿过时光扑面而来。其中,《石碾磙干爸》里她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小伙伴秋苗的故事。

那年葛水平七岁,快过年了,同桌秋苗邀请她一起去买烧饼,两人一大早出发,各自买了一个糖火烧,不舍得吃,先是吃了半个。刚出炉的火烧不经吃,大冷天,把火烧放在河滩的石头上等火烧冻实,等它外面包着的红糖硬了,再收起装进口袋,一路摸着火烧往回走。路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舍得掏出来啃一口,只是偶尔用指甲掐下豆粒大的饼块往嘴里放。 

走到郭北沟村的小河滩上,天黑下来,冬天的天本来就黑得早,秋苗问她吃完了没有?葛水平回答还有一块。俩人把最后一块火烧团成的丸药蛋子取出来,放在手心里比谁的大,秋苗的比葛水平的大。她很高兴地说:“我的比你的大。”然后,我羡慕地看着她先放进嘴里,然后,葛水平也放进了嘴里,两个人迎着风、抿着嘴等它在嘴里慢慢化开。

没想到葛水平第二天才知道,秋苗回家后重感冒高烧不退;隔了一天,傍晚的时候,秋苗死了。村里人说是秋苗在公社的路上撞见鬼了。“我妈很害怕,觉得事情太邪乎,要是我撞见鬼了而不是秋苗,她这一辈子就没有闺女了。我妈本来不迷信,第二年,她调到了十里公社范庄大队王庄村,看人家有人给孩子请石碾磙做干爸,就让我也认了一个。”葛水平说,直到现在,她仍然记得分别时,秋苗的笑容。

《石碾磙干爸》里类似这样的故事有好几篇,如《炕上的童年》《我爷爷葛起顺》《山神凹》《长袖曼舞的时光》等等都是关于成长的记忆。这本书刚出来,葛水平就寄给了她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当时十几岁的乡村少年,现在已近60岁,因为种地养活不了自己,在城市里跑出租车。“他当着我的面就哭了,说童年回不去了”,葛水平感概地的说,当她看见曾经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因生活的劳作而饱经风霜的脸,痛苦流涕,她感受到了一种生活的苍凉。

大作家小时候 鲁迅文学奖 葛水平 乡村生活 童年

故土就这样成就了我

一直以来,葛水平创作的焦点都是乡村人、乡村事。恰恰是故乡的人和事,那些前人的人生经验中,葛水平看到了善良、也看到了争斗。“他们的生老病死,痛苦对我的影响很大。”葛水平说。从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到写剧本、写诗、散文、中长篇小说,葛水平笔下总散发这浓郁的乡土风情。她觉得自己受上天眷顾,因为她创作的源泉,就来源于故乡,来源于童年时代大人讲的故事和乡村经历。她总结,自己是“通过不断地抄袭故乡前人的人生成就了自己。”

2007年,葛水平因作品《喊山》获得鲁迅文学奖。这部小说的原型就来源于故乡的真实故事。哑女红霞,一个被拐卖的女人被以极为野蛮的方式剥夺说话的自由达十年之久,整日生活在沉默和恐惧中,最后终获解脱和自由。

喊山也可叫喊话,是太行山区荒山秃岭里寥落的几户人家日常对话的典型交流方式,也是夜静时敲锣吓唬山牲口的一种“怕”,葛水平说,她更想表现的是,千百年来,不言不语无声无息而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性,尤其是农村女性的爱情和抗争。

太行山实在是太古老了,老到山上的石头挂不住泥土,风化成麻石,最薄瘠的地方不长树,连草也不长。在这里生活的人欲望很少,只要有一片地能养活自己就可以。因此她更知道朴素的底色,并懂得一个人对自然的无限敬畏。“我要用我一生的文字去偿还故乡的亲人对我的恩情”葛水平说。

要让孩子走近乡土

《石碾磙干爸》讲的是60年代的太行山村落。但现代大多数孩子距离乡村生活很远,这样一部讲述乡村生活的书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葛水平认为,正是因为孩子们离乡村太远了,才更要让孩子重新走近乡土。没有乡土生活经验的人生是遗憾的。“我们小时候,只要走进大山看到泉水,就会脑洞大开,清风明月就可以照进心里来”她柔声回忆,相比之下,城市孩子在钢筋水泥、以及手机中,想象力就被限制了很多。“他们知识很丰富、很聪明,但却在生活上很苍白”

这段感慨来源于葛水平偶然撞见的场景,她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背着一个小孩子,雾霾很大,孩子指着远处的路灯说:“爷爷,你看,星星。”葛水平当下很痛心,她记得,在她的童年经历里,院子里一坐,抬头,满天都是星星。

“无论我们怎样在城市里生活,我们的口粮、我们的血液基因都是与土地相联结的。”葛水平说,每一个作家有责任、有义务把故乡的成长经历写给下一代,让他们能够知道土地上生长的万物生灵,明白曾经的乡村。因为历史是不能掐断的,孩子们知道乡村故事,才知道我们真正的性情来源。

时值暑期,葛水平建议年轻的家长们,可以多带孩子到乡村走走,认识自己吃的口粮,认识牲畜。“知道谷子脱了壳才叫小米,稻谷脱了壳才叫大米,面条是怎么来的,米饭是怎么来的,我们是怎么填饱肚子的。”了解乡村、了解历史、才能了解自己身上的血液。而不是过早的灌输知识,因为自然能给孩子带来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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