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通讯员 彭原军 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彭涉涛
“虽然有点可惜，但她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近日，著名网球选手彭帅突然宣布弃赛罗杰斯杯，让不少球迷与“粉丝”大呼遗憾。消息传回彭帅的家乡湖南湘潭，亲人们的态度中却更多的是心疼：“贝贝（家人对彭帅的昵称）这些年实在拼得太辛苦了。”
作为中国网坛“四朵金花”之一，彭帅近来风头正劲：上月初刚在温布尔登拿到女双大满贯冠军，月底又在全运会上荣膺四金……一系列彪炳战绩背后，鲜少人知道的是：全运会的混双金牌，是她靠止疼药支撑着拿下的；而为备战温网，她甚至没能与最爱她的爷爷见最后一面……近日，彭帅的亲叔叔彭原军致信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深情讲述了‘湘妹子’彭帅球场之外的故事。
这是1998年2月彭帅从五国巡回赛夺冠归来后，一家人为她补过生日的合影。图中前排右二为彭帅，左一为彭帅的爷爷彭少平，右一为张冰；后排右一为彭冀军，居中为彭原军。供图/彭原军
迷上网球前，她是爷爷捧在手心里的宝
贝贝1986年出生在湘潭，那会，我哥彭冀军和嫂子张冰工作都忙，便把孩子托付给她爷爷奶奶照看。
家里人都觉着贝贝跟她爷爷特别投缘——说来也怪，我爸曾经是名军人，部队生活熏陶出的严肃作风不仅表现在工作上，还被他带到了家庭中，记得当年他拿皮带管教我和我哥的架势，那叫一个“狠”啊！可自从贝贝出生后，他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爷孙俩成天打闹在一块。而贝贝也特黏她爷爷，所以大家都管她叫“爷爷的‘小尾巴’”。
我爸对贝贝的好，有几个小故事在我们家族里是很“出名”的。
那时候的冬天不比现在，空调之类的取暖设备还远没这么普及。我爸生怕贝贝挨冻，每晚都提前把她次日要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并搁在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
而每次出门，只要贝贝撒娇不肯走了，我爸准会二话不说地背起她。劝他背累了就换种姿势，比如改用抱的，他不肯，非要咬牙硬撑，理由是“抱着的话，万一摔跤就是贝贝先着地；如果背在背上，至少我可以当肉垫替她挡一下”……
就这样，在我爸细致入微的照看下，对别家孩子而言有如家常便饭般的磕磕碰碰，在贝贝身上似乎都没怎么发生过，她出落得就像个洋娃娃般粉嫩可爱。
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的贝贝，运动细胞打小就很出众，不但能歌善舞，8岁那年更被她妈妈所在单位——湘钢集团的网球训练班一眼相中，发展为小队员。加上她舅舅张帆本身是有名的网球健将，经常给她开“小灶”，让她的球技提升很快。
由于贝贝每天放学后都固定要去练球，我哥和嫂子忙不过来时，便常常由我送她去我们单位的露天球场。当时，贝贝每天的任务是挥动特制的铁球拍（舅舅张帆专门为她用铁块加长了球拍的手柄，以锻炼她的臂力）对着墙面一板一眼地击球1000次——很多训练量远不及她的同龄孩子都在叫苦叫累，汗流浃背的她却练得兴高采烈。有次，我看到她为救一个球而跌倒，但见她没哭没闹，也就没太在意，结果回家后帮她擦身子时才发现她的膝盖竟肿成了馒头般大小！可即便这样，第二天她照样要求去练球，一天也不肯歇着。听说这事后，一家人都对贝贝的勇敢和坚强啧啧夸赞，我却注意到，我爸偷偷地红了眼眶。
等到贝贝打遍我们当地网球圈难逢敌手后，舅舅张帆把她接去了长沙。最舍不得贝贝的人是我爸，但他知道，网球是贝贝的最爱，而只有更大的城市才能给她继续成长的空间。我哥则主要担心贝贝的学习成绩会落下，坚持每个周末都从湘潭骑摩托车去长沙为她补习文化课，就这样，贝贝的成绩一直不错，每次参加学校的考试总能名列前茅。
在全家人的关爱下，10岁那年，贝贝一举拿下全国少年网球锦标赛的单打冠军。这时天津队看中了她，以“更大的赛场”为诱惑，想要挖她过去。家里人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但又不放心把贝贝一个人送去天津，合计之下，最终由她妈妈张冰提前办理退休、随同她一道赴津照料生活。就这样，为了贝贝的“网球梦”，我爸强忍着不舍，送走了他最亲密的“小尾巴”。
心脏植入6根弹簧，爷爷也“反对无效”
然而，贝贝的网球事业并非一帆风顺。在她今年7月拿下温网后，我哥才向媒体透露她其实是个心脏病患者——心脏曾植入6根弹簧。如今看来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是我们整个家族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后怕的一段难熬经历。
记得那是1998年2月初，贝贝的竞技状态正渐入佳境，刚刚获得“四国五站网球巡回赛”少年组米兰站冠军。没想到，随后的例行体检竟发现她心脏旁某根血管有条0.02毫米的缝隙！医生诊断认为，她这是先天性的主动脉导管未闭及动脉血管异位，很可能与我嫂子曾在怀孕期间感冒过并医治不当有关。
这个消息对我们全家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个心脏不好的人，如何继续从事剧烈运动？又如何继续职业运动员生涯？
医生在获悉贝贝的情况后，从专业角度给出了分析和建议：可以手术治疗，但手术难度与成本都相当高，一般的医院轻易不敢驾驭；但如果患者今后放弃从事激烈运动的话，手术其实完全可以不做……
全家人陷入巨大的矛盾中。首先是我爸妈坚决不同意做手术，尤其害怕手术不成功将危及到贝贝的生命：“孩子这么聪明，将来做什么不行？！何苦拿她的性命去做赌注？！”
第二天，我哥试探着与贝贝聊起这个话题：“要不咱不打球了，回湘潭好好上学去，将来考个好大学，对女孩子而言也是条出路……”话音刚落，贝贝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爸，我要练球，我爱打网球，我不回去……”
我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打电话喊小舅子张帆来“救火”。等张帆来到医院，贝贝哭得更凶了：“舅舅，我是一定要打网球的！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张帆被她说服，反过来劝我哥：“孩子不就是喜欢网球么，这有什么错？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该满足她啊！”
最终，我哥一咬牙：为了贝贝的“网球梦”，她这病，砸锅卖铁也给治！
一家人四处打听后，替贝贝选定深圳市红十字会医院。主治医师称，唯有在贝贝的心脏部位植入6根弹簧，才有可能维持她今后的运动生命，但这项手术风险系数很高，且费用昂贵——手术中所要用到的特殊弹簧，标价为8000多元/根。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一场手术下来，不但要花光我哥嫂的全部积蓄，还得欠下外债。
当年的2月26日，贝贝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我们一干焦急等候消息的亲友，都是事后才听闻手术过程的细节：实施麻醉后，医生打开她的胸腔，小心翼翼地将心脏旁那根有着0.02毫米缝隙的血管破裂处缝合，又植入了6根弹簧……正待缝合伤口时，“意外”发生了。
原来，贝贝听说全身麻醉将有可能损害运动神经，便主动央求主刀大夫：“我只要局部麻醉就好，我不怕痛的！”没想到手术进行至这一步时，麻醉效力渐渐消退，从切口处传来的剧痛可想而知——一旁的护士听到她牙齿咬得嘎嘣响，担心她咬伤自己，赶紧拿了块毛巾塞进她嘴里。贝贝正是咬着这块毛巾，硬撑着熬过了手术。
机缘巧合，为爷爷找回离散半世纪的亲弟弟
因长年四处征战而无法陪伴在爷爷身边，一直是贝贝的遗憾，但机缘巧合的是，她居然为爷爷找回了离散半个世纪之久的亲弟弟！这件事至今为我们全家所津津乐道，都说“她爷爷真没白疼她”。
事情得追溯至2007年，贝贝去台湾打比赛，赛后有位中年男士找到她，自称是她的“粉丝”，双方聊得颇为投缘。
2009年，贝贝有次去广州办理出国签证时，刚好途径湘潭。好些年没能回家的她，一进屋就被家人团团围住，她爷爷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起身抱住早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孙女……那天，全家人很难得地齐聚一堂，说了很久的话。为让耳背的爷爷听得更清楚，贝贝还特意贴着爷爷的耳朵，说了不少自己满世界跑的有趣见闻，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贝贝突然提到两年前偶遇的那位台湾叔叔——对方曾随口说过一句“好像我和你们家还有亲戚关系”。当她告诉大家这个消息时，我爸的眼神倏地亮了：我们儿女辈的都知道他当年确有个弟弟失散，听说正是去了台湾，只是因为年代已久，估摸着找寻无望了，所以贝贝这拨晚辈们没怎么听说过而已。
一家人兴奋起来，赶紧联系台湾方面，没多久就确认贝贝提到的“台湾叔叔”正是我爸弟弟的儿子！两家从此有了书信往来，就在当年，叔叔还跨越海峡回了趟湘潭老家，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祭拜了先祖。
感谢这份宝贵的缘分，让我们一家团圆。
爷爷走了，留下一份“保密协议”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2009年的那次相聚成了我爸与贝贝的“最后一面”。此后，随着贝贝战绩的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忙，我爸就再没有机会见过他最爱的孙女。但每年贝贝生日那天，他都会特意叮嘱我妈多做几个菜，还一定要留个空位置给贝贝。
2012年下半年，我爸被发现患上了直肠癌，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骨陡然间垮了下来，生物钟也仿佛被人为地拨快了。当时，医生给他注射了特效药，希望能助他撑过今年。全家人也都期待他能撑到贝贝打完这一季的重要赛事。
今年2月份，我爸因病情恶化再次住进医院。许是自己估摸着时日不多了，他更加关注有关贝贝的任何信息，但凡电视里播放贝贝的比赛或新闻报道，他一次也不舍得错过，总要凑到电视机前，扶着老花镜上下打量画面中的孙女，还不忘向旁人求证：“你们说贝贝是不是瘦了？”
到4月份时，我爸已经只能靠输氧和打点滴维持生命了。他心心念念的中央五台（体育频道）看不成了，我们就往他手里塞了张贝贝的照片，供他反复摩挲。其间，我爸也偶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到这地步了，他最放不下的仍是贝贝：“别告诉贝贝我的病情，别给她太大压力。你们放心，我还不会走的，还想再看贝贝多拿几个奖呢……”
这个时候，贝贝已经在备战温布尔登了——我们一家人都很清楚，网球运动员的最高梦想就是大满贯冠军，而这当然也是贝贝的梦想。所以，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保密协议”。
终于到了他老人家油尽灯枯的那天。当时，他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心电图跳动的频率几不可察。看到爸爸手动了一下，我和我哥赶紧贴过去，想听听他最后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可他始终没说出口，我们兄弟俩只能握住他的手，跪在床前默默流泪。这时，我妈强忍着悲痛凑过来：“老头子，你再等等，等贝贝打完比赛就回来看你。”
6月30日一早，我爸终于等不及心爱的孙女，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贝贝还在异国的赛场上全力拼杀，我们便遵照老人的遗愿，将消息对她守口如瓶。
就在爷爷逝世7天后，贝贝终于不负国人期望，在温网圆梦大满贯冠军。我妈第一时间向老伴传达了喜讯，她对着墙上的全家福喃喃地念叨：“老头子，你安心吧，贝贝又拿冠军了……”而直到这天，我哥才通过越洋电话告诉了贝贝爷爷去世的消息。相信这个冠军会让她铭记一辈子吧——真正的悲喜两重天啊。
可贝贝却无法立即赶回家向爷爷尽孝，因为早定下来还有全运会要打。全运会上，她又蝉联了女子网球项目的全部四枚金牌，加上前一届的四枚，有媒体评价她“开创出了一项前无古人的纪录”！
贝贝，累了倦了就回家歇歇吧，我们等着你，爷爷也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