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永学
我和宜荣相识多年了，其时并无深交。记不确切是哪个日子，宜荣突然消失了。我打听过，众说纷纭。有人说宜荣心高气傲，不随流俗，可能当了隐士。我说别瞎扯，宜荣既非高官巨贾，亦非达人明星，一介草民，走在大街无人识，隐就是不隐，不隐也是隐，这个道理很简单。
时光荏苒，终于有了宜荣的音讯，在北京的西总布胡同13号院里，宜荣用一支笔，戳破了蒙在我们眼前的那层窗户纸。等闲传来春消息，他的诗歌像天上的鸽群，带着悦耳的哨音，扑啦啦地漫天飞舞，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炫目而美丽。
西总布胡同在皇城根下，东起朝阳门南小街，西至东单北大街，南邻新开路胡同，北靠外交部胡同，是京城的一块风水宝地。这是个有历史、有故事的地方，李鸿章的公祠、李济深的宅邸、李宗仁归国后的住所均坐落在这条胡同里。更值得一说的是被人们冠以“头号中国通”著名学者费正清，著名油画家侯一民、董希文亦在此居住。董希文的大型油画《开国大典》就是在西总布胡同74号院完成的。这条胡同就像一条历史的回音壁，有沉闷的回音，有洪亮的交响，有嘶哑的风鸣，有清脆的鸟唱。它是政治的、现实的，亦是浪漫的、文化的。
浸淫其中，宜荣当然会常有所思。作为一个能够思想的人是幸福的，借天地之灵气，他会尽平生所学，为这个社会尽一己之能。也许，宜荣比我想得更深更远更多，但是，他的诗歌给我们传递出心灵的密码，在京城、在西总布胡同的院落里，一行行汉字飞出京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古铜色的辉光。
宜荣的诗集通俗古拙，名曰《你娘叫你回家》。一卷在手，看着封面，我久久不愿意打开。你娘叫你回家，这几个字足够体现出生命的本源和厚重。我猜宜荣应该出生在北方，因为我小的时候，常常见到一位站在黄土山峁上的大娘，任凭刚风吹拂着凌乱的白发；“铁蛋啊，栓柱啊，回家啦”，那涌自肺腑的母语，道尽了人生的温暖与慈祥。儿时，我的母亲也时常站在门槛上，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叫我回家。可是，她老人家离开了人世，让我的人生失去了来处，失去了母亲的人，何处有家，何以家为？
阅读诗集，才知道宜荣是地道的南方人，他的家乡有条河流，叫紫水河。在宜荣的笔下，紫水河是美丽的，美丽得令人忧伤。字里行间，我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个母亲的身影，站在哗哗作响的河边，一声声呼唤儿子的乳名。一川碧水，一江细浪，春铺花雨，秋飘黄叶，让母亲的呼唤在岁月里变得沧桑厚重、五彩缤纷。
应和着妈妈的声音，宜荣写道：
所有的情
在看不到喜鹊的这一天
看到秋雨里的枫叶
变成了一支歌
所有的爱
在看不到月亮的这一天
看到天河里的鹊桥
变成了一本书
所有的心
在看不到自己的这一天
看到人世间的百态
变成了一幅画
所有的梦
在看不到彼岸的这一天
看到飞翔中的翅膀
变成了一壶酒
所有的人
在看不到尽头的这一天
看到成长里的心灵
变成了一尊佛
诗写到这个份儿上，是要有一点修为的，它让我联想起仓央嘉措，手摇着转经轮，在蓝得出奇的净空下，吟诵出永远绵延不尽的歌谣。
凭着这样的诗句，我得承认宜荣是个诗人，但他从不以诗人自居，说这只是自己“好玩一下”。他持之不懈地“好玩一下”，每每令我心生疑惑，想找出一点他不像诗人的地方。时间一长，还确实有了发现，“李白斗酒诗百篇”，宜荣滴酒不沾，朋友们強逼着喝上一口，便面若关公，倒在座上鼾声如雷。当然，我们不能以李白为标准来衡量宜荣，以古度今，往往违背常识。一些文娱节目经常展示各类诗词大会，看着那些在诗句接龙和飞花令中功亏一篑背诵者的窘态，我便觉得实在不好玩，千年诗文，读者亿万，山重水复，终是盘桓。故此，我察觉到宜荣的所谓“好玩”，竟有了哲学上的意义。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写诗，18岁时就在国家级报刊发表作品。因为学识、见识、环境、才具等诸方面的因素，我写出来的东西充其量是民歌体和顺口溜，当顾城、北岛、舒婷等同代人的诗作横空出世，我知难而退，与诗歌做了个干干净净的了断。做一个诗人当真那么容易么？那是神性、天性、人性、德行水乳交融的统一，是和上帝对话的私密暗语，区区吾辈，岂能求之？
当然，这些想法我从来没有和宜荣说过，宜荣见到我也从不谈诗。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总是逻辑严谨地跟我谈经济。我年轻时在一家企业工作，在评职称的时候，按照当时我从事的职业，应该评定政工师，单位领导审核名单的时候，说这个人口无遮拦，应该评个经济师为好。岂料他这一句“为好”，还真让我戴上了经济师的冠冕。世上穿靴戴帽的事常有发生，看得多了，自然是见惯不惊。宜荣滔滔不绝的话语我时常听得懵里懵懂，幻觉中便觉得是一条河水在耳边流淌，我想，那一定是紫水河了，自我、神秘，并在大地上美丽着。
编辑：罗雅洁
审核：吴雯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