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岩:死里逃生,测绘路上不言苦

2021-08-18 阅读数 33098

都说回忆是望远镜,既可以看到远方,又可以看到眼前,而眼前的欢喜可以冲淡过去的苦。回忆还是放大镜,把当年的小事放大,而被放大的往事竟然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

这一辈子,我都在与测绘工作打交道,用脚步和汗水丈量了祖国的壮美山河。每回与晚辈们聊起曾经在国测九队的工作经历,就如同用放大镜在打量过去,又如同用望远镜在展望未来……

命运改变

我家是贫下中农,父母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九个人,我是老大。在农村,老大的责任是最重的,我得下地干活、做家务,还得帮忙带弟弟妹妹。

因为家里负担太重,父亲并不赞成我读书,他希望我早点出去工作,解决家庭困难。就在我即将停学的时候,已经和父亲分家的二叔站出来支持我上学。他不但承担了我的生活费,还一直鼓励我用知识改变命感运。

争取到难得的学习机会,所以我是一心扑在学业上。1957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武汉测量制图学院(编者注:1958年改名武汉测绘学院)。那一年,我们村只有两个学生考上大学,这本来是件大喜事,但父亲也犯愁:这学费可怎么办呢?

关键时刻,又是二叔伸出了援手,让我背起行囊走进大学。

说起来不怕笑,上大学之前我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一年四季都是穿着木头自制鞋。出发前,已经出嫁的妹妹塞给我一双球鞋,希望我能踏实往前走,这双鞋也陪伴我走过了武汉的求学路。

那时,供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为了让自己能继续学习,我一直是边学习边兼职。作为学生对工作没有挑剔性,无论报酬多低我都做。别人描机械图收两毛钱一张,我只要一毛钱就做。整整五年时间,我靠着这种“低价竞争”的方式赚钱,再加上国家的补贴支持,最终完成了学业。

1962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国测九队,当时我特别激动,觉得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能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了。也是从那时起,拉开了我惊心动魄的测绘生涯。

生死之交

1962年毕业后,分配进入国测九队,安排给我的工作是开展地形测量。地形测量对国家建设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无论是水利建设、交通建设还是厂矿建设,都要以我们提供的图纸做依据,所以地形测量的精准度就会直接影响建设的成果。

现在,孙辈们总问我测绘工作苦不苦,回忆过往,当年我们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工作,那真是很艰苦。那里山高水远,交通不便,我们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工作也都与水有关。

1963年,我们在贵州工作,当时陪我一起外出作业的,是退伍军人舒升平。

有一次,我们接到任务去测量山区。第一天,我们沿着山体往上爬,打算作业结束后再翻到山的另一边,继续新的任务。结果工作到一半,突降暴雨,山洪暴发。当时,我们遇到了两难的选择:是穿过水流湍急的小河继续工作,还是原路返回?

眼见天色已晚,同伴都面露难色。于是,我当机立断表示:“过河!”

做这个决定时,我并不慌张,因为我水性特别好,但我们过河途中要保证不能让测绘仪器和资料等打湿,不然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

那条河宽约六七米,水深齐腰,水流湍急,看不清浑浊的水流下面有什么。万一我们水中失去平衡被水冲走,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当时我安抚舒升平:“我们都是团员,要互相照顾,你不要紧张、害怕,相信我就好了!”

为了给自己壮胆,也增加一些安全系数,我在路边砍了两根竹子当成拐杖。“你跟着我的脚步走,只要不慌,我们肯定能顺利到达河对面。”舒升平听到我的话后点了点头。我们把资料包好背在身上后,小心翼翼地下水。

试探、落脚、踩稳、前移……前4步都很顺利,但走到第5步时,舒升平突然被强劲的水流冲击得站不稳,他用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看,他就快倒下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脚顶着水中一块石头,牢牢稳住自己,再返身使尽全力把他往回拉,舒升平也在使力,几秒钟后他终于站稳了,我们长舒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后,一刻也不敢停留,相互紧紧抓着手往前走。

顺利上岸时,我们都出了一身冷汗,瘫坐在地上,我看到舒升平脸色惨白。

是啊,如果刚才我们倒在河中,肯定是没命了啊。那一刻,我的眼眶也湿润了,心中是百味杂陈。

过河后休息了一下,我们赶紧找寻有人烟的地方。当我们湿淋淋的出现在当地老乡面前时,好心人立即把我们扶进房间,并给我们做了鸡蛋和面条。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之前的恐惧感才消失。我和舒升平都说,“这回,我们算是生死之交了!”

捡回一条命

因为测绘工作,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每个地方的地貌不一样,困难亦不同。

贵州地形复杂,我们要时常带着干粮在山里过夜,连水都得自己找。云南密林多,在抬头看不到天的树林里,我们要爬上二三十米高的树,绑上测旗做测量;四川海拔高,经常会有高原反应,做着事就会突然头晕……工作中藏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但我就是喜欢做这些事,也觉得挺有成就感,所以吃苦也觉得甜。

我们小组在汶川作业时,也遇到了危险。

记得一天傍晚,我们完成任务下山返回,同事小徐戴的眼镜上沾满雾水,看不清路,再加上地面堆积了很厚的树叶,猝不及防,被一条竹叶青咬了一口!

当时天黑路滑,山路极其不好走,我们几个人费了很大劲,终于把他抬下了山,送到都江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们,如果再晚来半小时,他的毒血就得往心脏走,神仙也难救了!现在想起这些,也真是很后怕。

还有一次,我险些中毒而亡。

那时我们小组4个人在贵州工作,另外3个人一起作业,我单独行动。当时,我接到任务,要独立完成一个煤矿的测量。对于我这个广东人来说,二月的贵州很冷,而且山区的温度更低。晚上,我整理完白天测量所得的数据,睡觉前学着当地人烧煤取暖。

煤一烧起来,整个屋子都暖和了,躺进被窝也舒服。平常清晨五六点就起床的我,当天睡到下午1点才醒,醒来时,我感觉脑袋发晕,想试着起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我心里又慌又乱,以为自己生了什么大病,当时涌进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怎么办,今天的任务完不成了!”

可能老天爷也不想收我,过了半个小时,我的意识慢慢清醒,行动逐渐恢复,我赶紧摸索着去了卫生所。接诊的医生告诉我,是一氧化碳中毒。医生的话,让我也害怕了,虽然年轻胆大,碰见什么事都往前冲,但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要扩宽自己的知识面,遇见未知尽量结伴同行。

在外工作时间多,遇到的突发情况还真不少。回想起来,每一件都是那么有意思,这些回忆都是我珍贵的宝贝。

再献余力

因为经常出外业,我待在衡阳的日子并不多。有时一年十个月在外出差,和家人自然是聚少离多。

我只有一个孩子,本是想陪着他成长,但工作性质决定了我陪伴孩子的时间很少。记得有一回,妻子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好几天,人都脱水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给我发电报求助。当时,我急忙从四川赶回衡阳,看着他们娘俩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真不好受。但因为测量工作很紧张,我在家只待了五天,待妻子稍好转就走了。说实话,我走出家门时,也觉得有些愧疚。

父母也很体谅我。因为以前通联方式不多,大部分时间我与父母都是写信联系。他们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但他们知道我很辛苦,所以总对弟弟妹妹说:“你们不要总去找大哥帮忙,大哥工作不容易。”对于父母,我既感激,又时常觉得亏欠他们。

1970年,九队撤销了,我被分配到衡阳市钢铁厂。在那里,我成了一名“宣传队队长”,因为我能写会画,还能编排文艺节目、组织活动,单位领导也挺看重我。

换了单位,但我的测量知识并没丢。有一次,钢铁厂需要描一个机械图纸,领导希望我20天能完成,我了解图纸要求后,只用4天就完成了任务。当时领导都说:“还是做测绘的人能干!”

得到了领导夸赞,我更想念以前在九队的工作经历。这么多年的测量工作做下来,虽然苦吃得够多,但我更发现了这份工作的乐趣,所以那时我就想,要把测量当成终生事业。

湖南省测绘局第一测量队成立后,1976年,我又重新回到了测绘岗位。其实,钢铁厂的领导并不愿意让我走,我只说了一个理由:我是搞测量的,现在国家有测绘的需求,我肯定得回去!

干一行必要爱一行,踏入测绘行业我就干了一辈子。退休后,不少单位和企业邀请我去当顾问,帮他们解决问题。虽然那时我60多岁了,依旧坚持每天看书到半夜。我不会倚老卖老,觉得只有不断学习,不断了解新技术,才能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

我1982年入了党,党龄39年,也算是个老党员了。回首过去,我不敢说自己有出色的成就。我只敢说,自己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很踏实,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问心无愧。

 

人物介绍

陈裕岩,1937年生,广东汕头人,1957年-1962年就读于武汉测绘学院,毕业后分配至国家测绘总局第九地形测量队,第二年任小组长,后从事管理工作。1970年-1976年在衡阳钢铁厂从事宣传工作,后调回湖南省测绘局第一测量队直至退休,现居长沙。

 

记者手记

出身贫寒、有8个弟妹、上大学前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带去学校的被子短到盖不住脚……听着陈裕岩老师细述的成长和求学经历,真是感叹他们的不易。

我们问陈老师,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仍要坚持读书?他高兴地说:“因为读书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可以更快地实现自我价值,可以在建设祖国的进程中更好地发光发热。”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陈老师没有提到一个“苦”字,反而数次和记者强调,这是一份很有趣、很有意义的工作。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因成长经历而锻造的优良品质——刻苦耐劳、勤俭节约、待人真诚、坚忍不拔,这些品质为他开展工作打下了良好基础,也让他的人生闪闪发亮。


编辑:林腾

审核:吴雯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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