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馨敏
女儿从学校出来，连着三天，都在昏睡。
晚上睡了十来个小时还不解乏，中午吃了饭后呵欠连天，往床上一倒就秒睡。这种状况直到第四天才有所缓解。这是有多困啊，完全是打了一场仗后的状态。这个学期，对她来说的确是一场硬仗。上个学期放假前夕，她们要把所有物品搬到一个教室里，为这个学期换宿舍做准备。其它物品她都妥妥地搞定了，只有一个床垫，让她头疼了整整两天。
那是一个乳胶床垫，有四十斤重，女儿要面对的挑战是要把这玩意搬下五楼。最开始，她对搬床垫这件事情采取消极逃避的态度。她评估了一下体力，判断自己根本不能把它搬下楼，于是开始打别的主意。整个上午她都在跟我哼唧，抱怨我买的床垫太重，怎么也塞不进袋子，她希望这玩意凭空消失，先是打算丢掉、送保洁阿姨、又让我想办法扛走等主意，看我不搭理，最后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用头顶，用屁股坐，用身体撞，反正是用了十八般武艺，最后终于把床垫从床上弄下来，塞进了一个奇大无比的行李袋，其实也没有完全弄进去，还留了一个大屁股在外面。
把床垫装袋，据说花了大半天工夫。琢磨着怎么搬下五楼，据说又花了小半天。大约是对自己的体力不太自信，怕搬到一半筋疲力尽堵塞楼道交通，她当机立断决定寻找外援。当时班上男生抓住这难得机遇提供收费搬家服务，她立马联系了男同桌，对方对这笔业务很感兴趣，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她出了10元钱，男同桌吭哧吭哧帮她把床垫搬到了指定位置。
目睹男同桌的搬运过程，她觉得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难，第二天主动帮一个弱小的女同学搞定了她的床垫，两个小个子女生把四十多斤的“巨无霸”塞进了袋子，连拉带拽弄下了五楼，然后和师姐们抢推车，一路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有惊无险拉到目的地。事后她跟我描述这个过程，说搬床垫太过瘾了，以为自己做不到结果发现自己能做到，这个感觉太过瘾了。
大约是在“搬床垫”这门“额外的考试”中及了格，这学期开学前浩浩荡荡的搬宿舍运动中，她彻底抛弃了依赖心理。这天稍微有点难的事情是要把那个大床垫从一栋楼的教室里搬到另一栋楼的三楼。这个工作前面的步骤她都做好了，她抢了推车，把床垫拉到了宿舍楼的一楼，然后她打定主意在那里守株待兔——只要看到认识的人上楼，就请人家帮忙抬一下，虽然男生的有偿搬家服务还在继续，但这一次她变得十分抠门，连一毛钱也不愿意出了。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我，眼睛立马亮了。按说我是不能进她们学校的，但是那天我进去和食堂谈一个事情，食堂就在她们宿舍旁边，当时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和她一起把那个床垫搬到她们宿舍门口，我还想继续往里搬，她一把挡住我：“不用了不用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做完就回去不要管我!”
谈完事情后，我想看看她的床铺弄得怎么样了，就去了她们宿舍，她没在宿舍里，据说帮别人搬东西去了，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床垫最外面那个布套，她没有套，那布套非常难套，她应该是反复试验后最后决定放弃吧。我打她手机，问要不要帮忙套上，她在那边反应激烈：“不要不要!妈妈你赶快走!妈妈你离开我的宿舍!这个床我好不容易才搞好!如果你帮了我就破坏了我的成就感!” 3这个学期，感觉她忽然变独立了，住进学校后就像一条鱼游进了大海，泡都不冒一个。
两个月里，她让我寄过三次水果，送过几件衣服几双裤袜一个日记本还有一根充电线，对了，还让我洗过两双裤袜——因为实在太脏了她怎么也洗不干净。其他的，就没有了。
电话是每天都要打的。上个学期，她向我诉说的，全是她个人的琐事和烦恼，这个学期，这些内容不知不觉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管理上的麻烦和困惑。她被同学们选为班长。我一度觉得她不行，她也一度觉得自己不行。
她是一个在和谐友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性格温和不泼辣，缺乏面对冲突的能力。艺校的同学，本来就有个性，又都在叛逆期，管理起来很伤脑筋。艺校的班长，某种意义上就是孤独的代名词。
她是想要管好班级的，看到同学上课吵闹，会提醒和制止。因为管纪律，她不止一次被气哭。有一次，很多人反对她，中午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哭着给我打电话，诉说心里的失望和委屈，我以为她会撂挑子，没想到她说：“妈妈，我也就是跟你倾诉一下，我能忍，他们背地里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就算没有一个朋友，我也能活下去，该管的还是要管……”对她来说，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吧，此起彼伏的疫情带来的惊吓和恐慌，被突然隔离在宿舍的恐惧和担忧，被同学反对和非议的难过，在孤独中坚守规则的艰难，这些比搬个床垫要困难很多倍吧。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不再检查她的作业，让她享受到了自主学习的成就感。那天，我没有帮她套上那个难套的床垫，让她享受到了自己料理生活的成就感。我没有挡掉那些风雨，让她看到原来她比她想象的要更坚强。我在她身上看到一种青春期孩子的渴望——渴望我们的付出不要破坏他们的成就感。
如果我们这些父母把成长的成就感都留给孩子去品尝，养育将会轻松得多，成长也会变得有趣。
你的一生，都是你努力的结果，我没有帮上什么忙。我喜欢这个表述——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编辑：鸢尾蝶
二审：吴雯倩
三审：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