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礼与米兰市负责文化的副市长合影
文：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章清清 图：受访者提供
3月15日，意大利米兰市。
天空中飘着的绵绵细雨，打湿了整座城市，却退散不去华人的目光——据意大利欧联网报道，这一天，意大利首次使用华人姓名，命名城市地名。一位名为“何凤山”的湖南人受到全球人的瞩目，而以他命名的“何凤山广场”也在米兰正式揭牌。
何凤山是谁？很多湖南人并不知道。但远在他国的华人一定熟知，奥地利曾有一位被称为“中国辛德勒”的外交官，他向数千名犹太人发放了“生命签证”，帮他们逃离灾难。
为纪念这位“中国辛德勒”，3月20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联系上了何凤山的女儿何曼礼，远在美国的她用一段回忆向大家讲述这位了不起的湖南老爸的故事……
一个意外的惊喜
“到了米兰后的第二天我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以我父亲命名的广场揭幕活动，真的很意外，也很感动！”3月20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拨通了远在美国的何曼礼的电话——中文流畅、口音标准，完全不像是一位在海外出生长大的华侨口音。
何曼礼爽朗地解释：“我出生在埃及、在拉丁美洲长大、念书，在美国工作。中文好是因为我父亲从小就要求我们在家里只许说中文不许说英文。时刻都让我们谨记自己是个中国人。”
何曼礼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父亲虽然已经去世20年，但在世界各地一直被海外的华人、犹太人以各种方式纪念着。3月14日，她原本是受意大利米兰国际正义人士协会与米兰犹太人社区邀请，参加在米兰国际义士园举办的纪念活动。活动后被告知，当地华人在华人商业区申请了一个以他父亲命名的广场，特别邀请她参加揭牌仪式。
3月15日，米兰市的天空飘着小雨。但包括米兰市长代表、市级文教界组织代表、当地民众、华侨华人等逾100余人出席了“何凤山广场”的揭牌仪式，大家一起见证了意大利国家首次以华人名字命名的历史。
然而，在女儿何曼礼的印象中，父亲在世时很少提及自己拯救犹太人的事，甚至在他的回忆录《我的外交生涯四十年》中，关于那段经历也只有“70个字”的记录。何曼礼说：“这段历史被发现，其实也是个偶然”。
寻找“生命签证”
1997年9月28日，何凤山在美国旧金山逝世。当时，正在美国《波士顿环球日报》当记者的何曼礼为父亲在报纸上写下一段简短的讣告。其中，提到了父亲生前给一个犹太人朋友发放签证，帮助他逃离纳粹的事。
何曼礼回忆，讣告发出后不久，她就接到了一位美国的犹太裔历史学家的电话，询问这段故事经历。也正因这个电话，勾起了何曼礼对父亲拯救犹太人经历的好奇，“当年父亲发放了多少签证？到底救了多少人呢？”
带着这些疑问，何曼礼开始了长达20年的寻访历程。她先后走访了南京、台北、维也纳、华盛顿以及以色列等地的档案馆和博物馆，查看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也拜访了多位二战期间在上海避难的犹太人。通过她的整理、记录一段差点被湮灭的历史故事逐渐清晰起来。
从1938年到1940年5月，何凤山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当时，奥地利维也纳原是犹太人聚居地，总数约18万余人。
二战爆发后，奥地利遭纳粹德国吞并，大批犹太人被捕入集中营。纳粹当局同意，犹太人只要拥有他国签证，便允许离开。但在这关键时刻，不少国家却基于自身利益考虑，严格限制向犹太人发签证。维也纳的犹太人因此开始了其漫长而黑暗的浩劫。
何曼礼
解救遭逮捕的犹太人
“关于这段历史，父亲曾给我讲过一个小故事。”何曼礼回忆，1938年，维也纳发生了著名的犹太人遭大肆逮捕迫害的历史事件——“水晶之夜”。何凤山的一位犹太朋友罗森堡不幸被关进了集中营。他不忍朋友遇害，利用外交官的身份营救了他并给他办理了上海的签证，这家人也因此躲过了一场家破人亡的劫难。
也就是从此事件开始，何凤山决定伸手援助，发放签证，让犹太人离开这个地方去上海或者其他地方。
然而，当时的中国上海是日本占领区，港口已没有海关管理，不需要任何文件就可以入境，为什么何凤山还要发放这样的签证呢？
何曼礼后来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当时纳粹只关注犹太人是否有去处，而签证是最好的证明。其实，很多犹太人拿到上海签证后，转而前往美国或其他国家。何曼礼感叹说：“父亲的这个办法太聪明了！”。
何曼礼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有文件表明，德奥合并后的两年间，中国驻维也纳总领馆平均每月签发500个签证。从我找到的签证编号看，有的说明一个月发了900个，也有的说明一天发了100多个。”而在她找到的相关签证记录中，最大编号将近4000，“按这个数据推算，父亲发放的签证可能成千上万，但我保守地说他发放了数千签证”。
不过，解救犹太人的同时，何凤山也背负了巨大的压力。何曼礼说，当时中国国民政府与德国交好，当局命令父亲禁止给犹太人发放签证。纳粹当局曾以总领事馆原属于犹太人房产为由，将总领事馆没收。
之后，何凤山一面身背记过处分，一面自掏腰包，在当地租下一套小公寓，继续坚持发放救命签证。当年的照片显示，每天天一亮，中国领事馆外就排起了前来办理签证的长队，许多犹太人就是凭着何凤山发放的签证逃过被屠杀的噩运。
写下这本历史书
随着何凤山冒着风险救助犹太人的事迹被披露。近年来，世界各国都有对何凤山先生的纪念活动。2000年7月，何凤山先生被以色列政府授予“国际义士”称号；2005年，联合国正式称呼何凤山先生为“中国辛德勒”，赞赏他在二战期间全力挽救犹太人的善行义举。2015年，奥地利维也纳举行了“国际正义人士”何凤山博士纪念铜像揭幕仪式。2016年，中国抗战胜利国家纪念日到来之际，上海犹太难民纪念馆为何凤山先生举办了雕塑铜像揭幕活动……
而在何凤山的家乡——湖南益阳，也开始纪念这位外交官。2007年9月28日，何凤山纪念墓地在益阳会龙山公园落成，并先后在益阳市博物馆多次举办“生命签证——何凤山博士拯救千万奥地利犹太难民之义举事迹展览”。
何曼礼说，父亲一生严以律己，始终秉持仁义正义的君子品格。她为我们兄妹俩起名‘曼德’、‘曼礼’，就是想让我们秉承孔孟之道，传承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传统，“在那样的年代，他能有那样的义举，一点都不奇怪。而我们后辈也应该传承并学习这样的情怀”。
如今，何曼礼常年定居在美国旧金山，但每年她都会专程赶回益阳的父亲墓地扫墓。近年来，她更着手整理历史资料计划将父亲的故事著作成书。
何曼礼说：“父亲的一生浓缩了中国20世纪的一段历史，他的善行义举彰显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追求，将它记录下来并传之于世，我想对我们民族文化的传播也是有价值的”。
何曼礼
新闻链接>>
何曼礼写给父亲的一封信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但期间所发生的事足以令人一生回味。这些年，经过不断的搜寻和查证，我终于能把父亲的人道尝试和努力再一次呈现出来。父亲生前从不要求，也从未因他的拯救行动而得到任何的表彰。事实上，他甚至很少提起他自己曾在1938年到1940年间担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这个经历。直到父亲于1997年去世后，他曾拯救过数千名奥地利犹太人逃离大屠杀的事迹才由於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而大白于世。可惜，在相距近70年后才来追寻，我们很可能已经无法获得父亲的人道努力全貌。
过去十年里，当我在追溯这一段已经被深埋了超过半世纪的历史事件的时候，人们常常会问：“当其他国家都不肯伸出援手，为什么一个中国外交官却挺身而出，拯救在奥地利的犹太人？”
我的答复是︰“倘若你认识我的父亲，你便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人们也常接着问：“在你发现父亲这一段英勇事迹时，你曾否感觉惊讶？”不，我完全不惊讶，因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正完全符合他的人格”。
父亲一生留下来的最大遗产，就是活出了他的真我。他常常为自己所领受的一切而感恩。他脾气较猛，我常常认为是爱吃湖南辣椒所致。然而，充满爱心和怜悯心，却是他最值得珍惜的特徵。最要紧的是，父亲不认为他应该用他的天生秉赋来谋求自己的个人利益，而是应该用来为全人类谋造福。
父亲虽然常年在国外生活，他对故国的爱却是强烈的、而且从不动摇。他把宝贵的中华文化传统教导给我的哥哥和我，并且要我们以身为中国人为荣。他以孔孟思想中的两大原则，德和礼，来为我们取名。
父亲与他同年代的中国同胞一样，为百年来中国曾经饱受外国帝国主义的羞辱和迫害而深感义愤，立志不让这种羞辱继续下去。所以，父亲特别同情任何受到欺凌和迫害的人们。这也就是他单纯的帮助犹太难民的理由。他说：“看到犹太人的厄运，深感同情是很自然的，在人道立场上，帮助他们也是应当的。”
我相信，这一个理由也足以回答我常被问到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他从不谈论他自己的义举？”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很荣幸，能身为何凤山的女儿。如今，我终于能把父亲的骨灰带回益阳老家安葬，永远地在他深爱的故乡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