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莉翻拍学姐的“河南许昌护理学院”中专文凭，上面盖的是河南省教育厅的公章。
文、图：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陈炜
近日，邵阳市隆回县的19岁女生张莉莉（化名）心情郁闷。她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诉苦说，自己在长沙市的长沙医学院攻读为期4年的自考本科，如今却只能拿到河南一学院的中专文凭。
湖南读书，拿河南文凭？自考本科学历又为何变成中专？记者展开调查的同时也发现，早在2012年，今日女报/凤网便报道了株洲一职院的文凭“变身”事件。其实，不仅仅是我们的报道所及，也不仅仅是湖南，在全国范围内，“变身”文凭正以各种形式不断出现。
为何数年来，文凭一直拥有可“变”之机？莘莘学子，又如何绕开这些要用青春来埋单的“陷阱”呢？
■事件
湖南自考本科变河南中专文凭
家住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的19岁女孩张莉莉是长沙医学院2014级高等教育自考本科护理专业学生。如今，寒假将至，张莉莉却一脸愁容。因为，在她看来，“自己白白浪费了两年多时间，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2016年12月30日上午，张莉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她于2014年8月收到录取通知书，同年9月1日去长沙市医学院报到。
据张莉莉介绍，班上学生共有116人，都是从初中考入长沙医学院就读护理专业的。“报到当天，我们每人交了8900元学费，再加上住宿费、课本资料费和其他费用，一共上万元。”
“我记得，当时学校发的招生简章上写着我学的专业为四年本科(脱产)，毕业待遇为颁发国家承认的电子注册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本科毕业证书；符合学士学位授予条件者由主考院校授予学士学位，并颁发成人学士学位证书。”张莉莉说。
然而，实际情况却出乎张莉莉的意料。
“招生简章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自考本科’，实际上我读的却是两年外加一个学期的(业余)专科，每年学费只要2800元。我后来在国家教育部指定的学历查询网站上查询了学生信息档案，也显示为2.5年业余专科。”更让张莉莉惊奇的是，就在2015年6月，当大她两届的学长学姐毕业时，她发现学校给学长学姐发的“护理专业业余专科”学历证明上，加盖的是“河南省许昌护理学院”和“河南省教育厅”的印章。
“在长沙读书，结果学历却挂在河南的学校，这不搞笑吗？”张莉莉怀疑，自己的学历也可能遭到了校方的私自篡改，“毕竟学长学姐的毕业证书与当时招生通知书所写的严重不符”。
来自河南的期末考试试卷
而同样就读于长沙医学院2012级高等教育自考本科护理专业的湘西女孩李雯（化名）更早地发现了异常。
李雯记得，2015年下半年，班上曾有过一次蹊跷的期末考试。“当时，不少同学都发现护理专业的试卷上写着‘河南省许昌护理学院’。虽然当场就有同学提出质疑，但老师说不影响学历，大家也就不了了之。”
李雯的多名同班同学也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证实了她的说法。
而已毕业的2008级学长学姐在发现文凭有误后，曾多次找学校交涉，“但校方没有正面回应他们提出的疑问和诉求。”李雯说。
李雯向记者透露，班上很多同学都是通过正规高考试入读长沙医学院的。“那时，学校负责招生的领导承诺说毕业至少会获得大专文凭，通过自考还可以升本科，但从来没想到自己以后拿到的第一文凭会是中专。现在本科生、大专生就业都很困难，更别说中专生了。到时根本就没有医院愿意接收，书等于白读了。”
学生退学学校退钱，谁为青春埋单
读读湖南自考本科，为何会变成河南中专文凭？学校又如何处理？
2016年12月30日下午，长沙医学院教务处负责人在接受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采访时称，学校之所以为护理专业学生注册河南许昌护理学院的学籍，是为了方便学生参加护理资格考试。
“那时，学校还没有护理专业相关资质，所以必须找一所有资质的学校联合办学才行。最终，我们选择了河南许昌护理学院。目前，我们学校里有类似情况的学生400多名，这几天已经有200余名学生办理了退学手续。在这件事情上，学校确实负有一定的责任。其实，学生来长沙医学院攻读该文凭，也是基于自愿原则。但是国家政策有规定，对于医学类专业的学生，必须要有全日制中专或全日制大专文凭才有资格参加医学类本科文凭考试。但有些学生并不符合参加考试的条件，所以学校先让这部分学生拿到全日制中专文凭，至少保证他们有参加自考本科的权利，其实学校也是好心。只是，在过程中可能是因为校方没有及时通知学生，没有履行告知义务，才导致了误会。”上述负责人如是表示。
长沙医学院教务处负责人表示，对于退学的学生，目前学校给予的补偿政策是退还学费，但使用过的书籍和寄宿费不予退还——然而，谁来为逝去的青春埋单呢？
■回顾
数月连换4份工作，皆因文凭“变身”
其实，张莉莉和李雯的遭遇并不少见。就在5年前，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曾报道过类似事件。
2012年7月3日，本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株洲职院三十多名毕业生遭遇文凭“变身”》一文，讲述当时22岁的李英秀在短短数月内换了四份工作，而之所以接连“跳槽”，原因就在于她拿到的文凭。“我当时在株洲职业技术学院（现为湖南汽车工程职业学院——编者注）读三年制大专，领到的却是一张五年制文凭。”
对于这两种学年制文凭的区别，学校的相关人员解释为，三年制大专的学生是通过全国高考统一录取；五年制学生则是在初中毕业后入学，经三年中专后直升大专部。
文凭的差别，给李英秀惹了不少麻烦——在学校组织的校园招聘会上，她就多次因为招聘人员的一句“持三年制大专文凭的学生留下，五年制的（学生）可以走了”的开场白，只能“识趣”地退出。
而这也不只是李英秀一个人的遭遇。
同为株洲职业技术学院电子产品质检专业2011届毕业生的刘玲，在长沙从事的也是不大看重文凭的房产销售。
“刚毕业不久，我就应聘到了长沙一家保险公司，不但通过了培训，也考取了从业资格证。”然而，同样是这张“五年制”大专文凭，将职场新人刘玲刚刚燃起的信心当头浇灭。“尽管我拿出了2008年的录取通知书作为证明，并再三解释文凭信息是被学校弄错了，但公司领导还是告诉我，这张五年制的大专文凭会是我将来发展的障碍。”
为此，刘玲不得不多次向公司请假，在长沙与株洲两地间来回奔波，试图修改文凭或与校方达成其他解决方案，但都收效甚微。相反，刘玲还因请假过于频繁而被公司辞退了。
为何读了三年书，拿到的却是不太被用人单位认可的“五年制文凭”？对此，李英秀和刘玲最终从学校找到了答案——“我们这一届毕业生里，‘三年变五年’的情况基本上在每个专业都有出现。仅大专部电子系就有三十多个学生，因学籍管理人员的疏漏，导致学籍信息未能及时归档入案，拿的都是五年制大专文凭。”
之后，株洲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陈忠林承认了部分毕业生因学籍信息有误导致文凭被修改的情况，并已对失职人员给予了“严重警告”，调离工作岗位，并取消其年度评先评优和职称评定资格的处分。最终，学校同意退还三十多名文凭遭“变身”的学生每人学费2万元整。
■链接
北京：上了三年大学，却不能去图书馆借书
2011年，70多名学生通过高考被首都师范大学录取，并被承诺获发本科学历。但是，他们在大学期间却遭到诸多不公平对待，住校外公寓，不能在图书馆借书，不能担任学生干部等。两年多后，学生们被告知他们的学历从全日制本科，变成了成人教育专科。此后，事件被央视曝光。
对于这种情况，校方称，当初这几十个学生从招生到录取都是一家和学校合作办学的北京东方致远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代办的，里面存在着弄虚作假，甚至可能冒用学校公章的情况。
另外，学校向学生们提出了补偿办法：退还三年所有费用，同时给予7万元的补偿，但前提是，学生必须和校方签署一份协议书，承诺不再因此事向学校提任何诉求。
（据《法制晚报》）
山东：“大二本科学姐”突变“大一专科新生”
2014年8月，小姜被山东华宇工学院录取为2014级本科数字媒体技术专业新生。可一年后，本应是大二学生的她竟然变成了“2015级专科新生”。
“学校的解释是，由于学校刚升为本科院校，所以学生得先读一年预科，再参加春季高考，技能课过了，文化课考到七八十分，才能上本科。也就是我们要读五年才能毕业。不过学校承诺，说虽然不保证百分之百，但绝大部分的学生是能拿到本科毕业证的。”小姜表示，“老师说合格率是99%，通不过的是傻子”。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我们系71个学生，最后就1个考上本科，至于没考上的学生怎么办，学校一直推。”直到后来小姜才知道，她2014年上的是一年制中职，说白了，就是中专。按照国家规定，拥有一年制中职学历后若想上大学，就必须参加春季高考。这是区别于夏季高考的一种模式，但都需看分录取。
（据山东广播电视台）
■部门
省教育厅：不让文凭再“犯错”
从2012年的株洲职院学生三年制大专文凭变五年文凭，到2016年年底发生的长沙医学院自考本科变“河南中专”事件，5年过去，为何“文凭变身”事件仍旧会不断出现呢？为此，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采访了湖南省教育厅的相关人士。
文凭“变身”原因多
1月3日，湖南省教育厅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科一名易姓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在处理全省范围内各种文凭出错的工作中，类似于文凭学历性质转变（如本科变专科）、文凭学制更改（如3年大专变5年大专）的情况每年都会遇到，但“出现这类事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这名工作人员介绍称：“像有些院校的新兴专业是中外合作办学项目，一些地方行政机关在监管过程中会存在‘重审批、轻管理’的问题，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对中外合作办学申请者提供的相关资料的审核，只把好了入口关，忽视了对后续运营情况的监管。结果，就容易导致出现文凭‘变身’问题；还有些专业是院校与社会机构合作办学设立的，这些院校往往会在高考录取期间混淆‘计划内招生’和‘计划外招生’的概念，将本属于自考助学或成人教育的招生承诺为全日制教育，以此招揽生源。而社会机构的招生人员则想着‘先把家长、考生骗到手再说’，又因为找到了高等院校这个‘靠山’，所以有恃无恐。而且，一旦出现文凭出错、骗局的问题，学校出于‘名声’以及不便透露的利益也会出面解决；此外，还有些院校因为工作人员在工作期间出现失误且没有及时纠正，也会导致文凭出错的情况发生”。
一朝被“坑”，事后难更改
记者了解到，针对学生遭遇“文凭变身”问题的处理，学校大多采取的是“退学费”这种方式。然而，也正如学生们最在意的——浪费的青春，谁来埋单？
“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不管是自考本科变中专，还是3年大专变5年大专，一般情况下，学历是不能更改的。比如，学生发现四年制本科文凭搞错了，成了三年制，若要更正，学校在发现错误后应第一时间采取措施，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湖南省教育厅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科易姓工作人员介绍，从工作流程上讲，要修改毕业证信息，必须备齐新生入学的录取通知书编号、学生学籍编号以及毕业证编号，先到省教育考试院申请，再到教育部备案。“不过，这种做法的可行性不大，因为这相当于重新注册学籍信息，再读一次大学。所以，文凭一旦出现问题，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
这名工作人员也建议，假若学校承认错误，也愿意作出补偿，学校与学生双方最好以协商为主，寻找契合点，“毕竟，学校出现失误后再补发一张让学生满意的文凭是不大现实的”。
长沙医学院的招生简章。
两方合力，别给文凭可“变”之机
文凭“变身”，既损害学生利益，也让院校声誉蒙尘。那么，该如何防范于未然呢？
对此，湖南省教育厅办公室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建议，各院校首先应规范学校与社会机构的合作办学，不能任由学校的任何机构、人员代表校方与社会机构合作，导致合作办学监管混乱。其次，院校应严肃查处所有违规办学，及时公报信息，不能顾及学校某些机构、人员的利益，而对违规办学含混处理；最后，学校应该成立调查组，调查合作办学中的违规行为，查处责任人，如果存在利益输送，还应该由司法机关介入调查。
“另外，学生和家长也必须明白，获得文凭需得脚踏实地，不要轻信如‘交钱买学历’等任何投机取巧的捷径。说到底，学生和家长配合招生诈骗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同谋’。”
■专家
在采访中，我们发现，不论是2012年，还是2016年，尽管几年过去，面对“文凭变身”，似乎一直都没有符合学生心理预期的解决办法。一方面，我们期待教育部门能够出台更加完善、便捷的规章制度，让一些不负责任的院校或人员钻不到空子、骗不到学生；也呼吁莘莘学子脚踏实地，用真才实学通过正规渠道考取文凭，减少上当受骗的几率——另一方面，在如今这个“行行出状元”的多元时代里，其实，家长和学生或许也无需为了一纸文凭而绞尽脑汁，甚至“剑走偏锋”。
没考上好大学等于“白读书”？
没考上重点大学，只读了一般本科，甚至由自考本科变成了中专，难道就是“白读书了”？这个说法，长沙雨果心理咨询事务所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叶恺鑫并不认同。
“从社会意义上讲，现今的社会，一般性人才已处于饱和状态。别说本科生，就是硕士生都是一抓一大把。不过，仍然有不少家长这样教育孩子：‘进不了重点高中，你就进不了重点大学，进不了重点大学，你这辈子就完了’。其实，这是家长被‘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一观念固化的结果。”叶恺鑫说，在“唯学历论”的观念下，很多家长一切以学习为中心，忽略了孩子的兴趣培养、能力培养、社交培养等。孩子考得好，就给他们“一颗糖”，考不好，就“甩上一巴掌”，这种传统的奖惩方式，也容易让孩子产生“在父母眼里，除了成绩其他都不重要”的想法，极易误导孩子的价值观。
“一些家长把对孩子的关心都集中在成绩上，仿佛孩子只要考得好，人生的其他事情就会水到渠成，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叶恺鑫表示，在社会的大熔炉里，孩子们有千百种道路可以选择，有无数的方式可以为个人发展、社会建设发光发热——“唯成绩论成功”，这样的教育观早该改变。
好学历不等于好工作，踏实耕耘更重要
“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好学历，就与好工作无缘。”在湖南社会科学院社会学专家刘晓南看来，现在很多高学历的应届毕业生在有些岗位上比专科生的应聘成功率更低，而在就业后，学历就更不是升职的决定性因素。
“高学历有时也会让人‘眼高手低’，而‘高调子’更让用人单位反感。”刘晓南表示，很多公司在应届毕业生招聘会招人时，开出的入职工资大多不高，而一些高学历的应届毕业生会嫌工作累、工资低，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反而是“有没有假期”、“是否双休”、“试用期薪资是否3000元以上”等员工福利。
“这类应聘者，一般公司会直接过掉。而此时，一个能吃苦耐劳、勤奋务实、懂得珍惜的应聘者，往往更能入考官的眼。而这份品质，对人们今后的职业道路也是大有裨益。”刘晓南认为，文凭无法定终身，踏踏实实耕耘职场，一定会有不菲的收获。
■记者手记
给“文凭变身”一记真正的重拳
五年前，我曾采访报道株洲职院学生大专文凭3年变5年的事件。当时，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表示，这是由于校方学籍管理人员工作出现疏漏，学生学籍信息未能及时归档，从而导致文凭被修改的“乌龙事件”，并承诺会进一步完善制度、加强管理，防止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五年后，还是我，还是在湖南，我又遇到了长沙医学院学生读了4年书，却由“湖南自考本科生”变“河南中专生”的事件。并且时至今日，针对此类事件也没有更妥善的处理方式。
不仅仅是湖南，类似的“文凭变身”在全国各地也时有发生，甚至某些国家级重点大学也“摊上了事”。这些事件，大多是院校打着“保证给本科文凭”的幌子，大肆招生敛财，结果由于无法兑现承诺而引发了各式各样的纠纷。
相比家境优渥的学生，更多出身贫寒的学子渴望“读书改变命运”，文凭对他们而言，有着更为重大的意义。数年苦学一朝成空，他们所受的影响可想而知。
而这种历经数年的“不改变”，在我看来是危险的。改革开放后，各种民办学校的兴起一度成为教育界关注的热点，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社会力量也开始渗透到教育中的各个领域、各个层次——社会力量办学，在带来好处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弊端，其更易出现“文凭变身”就是问题之一。一些在高考中发挥不佳的考生，不想继续复读，而想找一个差不多一点的外地高校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也有一些考生因为平时学习较差，同样想找一个外地院校就读，其目的在于使自己将来拥有一个大专以上学历，便于实现就业——这些心理，都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有机可乘。
对此，我认为，一方面，教育部门任重道远，需进一步加大监管力度，让那些别有用心的院校不能为了招生而许下空头承诺；同时，也应加大惩处力度，一旦发现，应与相关部门配合，对其予以严厉处罚，甚至取缔其办学资格。
另一方面，受害者也应有法律维权意识。因为，“本科变专科”等事件之所以屡屡发生，抛开监管不周的原因，也和许多受害者往往同意学校赔钱私了、鲜有起诉有关。不用受到严厉惩罚，哪怕违规办事会误人前程，要付出的代价却很低，当然会让他们肆无忌惮。而诉诸法律，在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同时，还能起到震慑作用，进而遏制“文凭变身”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