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嘉桐街成长沙“癌症街” 每日上演生命的悲欢离合

2013-12-19 阅读数 201162

癌症街 嘉桐街

这是长沙一条并不起眼的街,全长不过500米,与湖南省肿瘤医院一墙之隔。因为常年“流动”着众多从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前来肿瘤医院求医的患者及其家属,外界称之为“癌症街”。小街的本名叫做“嘉桐街”,可能连许多“老长沙”都不知道,这条街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样一个沉重的名字。更鲜为人知的是,这条街,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悲欢离合的故事……

文:今日女报/凤网见习记者 章清清 实习生 蒲思语 图: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吴小兵 

在这里,人们聊绝症就跟聊感冒一样平常;在这里,穿梭着太多打眼的“女光头”;在这里,某个定期出现的“熟客”,突然有一天可能就再也来不了了……

这里,是长沙一条并不打眼的街,与湖南省肿瘤医院一墙之隔。外界称之为“癌症街”。

它的本名叫做“嘉桐街”,连许多“老长沙”可能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街有了这样一个沉重的新名字。因为,它的确是太不起眼了。全长不过区区500米,但是,这里常年“流动”着众多从全省各地,甚至全国各地前来肿瘤医院求医的患者及其家属。

由于癌症的特殊性,很多人来到这里住下,几天或者几个月后,有的人走了又频频回来,有的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故事在这里轮番上演:悲伤的,淡定的,感人的,绝望的,甚至含笑的……种种悲欢离合,已经铭刻成了这条街的生命记忆。

■患者故事

22岁女孩曾经很怕光头,现在自己就是了

初识小霞是在寒潮到来前的12月8日,下午,阳光正好。22岁的小霞趿着拖鞋,20多天来头一回不用人搀扶地走出栖身的地下室,站到嘉桐街的阳光下:“今天感觉好多了,前些天因为化疗反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个相貌相当清秀的女孩,一件半掐腰的黑色棉衣勾勒出苗条身姿。如果不是太阳当头却还戴着顶帽子,以及过于苍白的面色,相信不会有人把她看作癌症病人。“这附近很少这么年轻就得癌的,大部分病人都是40岁往上走。”小霞的妈妈就在街上的“桃江饭店”打工,饭店老板、51岁的邹大姐向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提起这个不幸的女孩时,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惋惜。

动不动就晕倒,却骗爸爸说“身体越来越好了”

小霞是今年8月被确诊患癌的。“之前老感觉腹部左侧有坠胀感,好像长了什么东西”,在湖南省妇幼保健院进行检查和手术后,诊断结果为:卵巢畸胎瘤!这是一种较罕见的恶性肿瘤,很快,小霞就转院到了湖南省肿瘤医院。

“你晕过车吗?”阳光底下,小霞歪着头,面带微笑地问记者。

“做化疗的感觉跟晕车有点像——很难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但比晕车还要痛苦10倍都不止!”不到4个月时间里,这种痛苦,小霞已经经历了4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女儿的痛苦,做母亲的感同身受:“有好几次她实在受不了了,要不是我和护士一边一个、死死地按住她,她非把输液管拔掉不可!我一边使劲按着,一边求她:‘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她哭着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干脆让我‘走’吧!’我眼泪哗哗地流,手上还不敢松劲……”

化疗后,小霞的身体变得很差。“经常动不动就晕倒,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小霞的妈妈告诉记者。自小霞患病后,这个40来岁的娄底新化农村妇女就离开了家乡,来到长沙陪护在女儿身边。事实上,“从医院出来后(指得知自己患癌那次),她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就连每次她爸来电话,也推给我接,非要我骗她爸说她身体越来越好了……”

女儿不爱吭声,当妈的却深知她心里的苦:“好多次我早上铺床的时候,靠脸那头的被子都是湿的——我就知道,她夜里准又偷偷哭过了。”

“哭的时候想些什么?”记者问。

“就想着怎么不把我痛死,痛死算了!”小霞轻笑着吐出一口气,看得出,化疗后不适反应的减轻正让她逐步恢复元气,“得了癌症就好比是在拿命赌博,还好,暂时我还没输。”

 

癌症街 嘉桐街

嘉桐街上就有假发出售。小霞妈妈计划等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后,买顶“好点的假发”给女儿,“要准备回家过年了,老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她得病呢!”

化疗副作用,她也加入了街上的“光头大军”

由于每20多天就要接受一个疗程的化疗,打听到医院附近有这么个地方后,小霞与妈妈搬进了嘉桐街。

“你知道吗,刚到这条街时我还害怕来着,因为街上好多光头哦,很多女人把假发一摘——也是光头!”如今,化疗的副作用让小霞也成为了“光头大军”的一员。坐在街边,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记者看:“我那会头发已经到肩膀了,原本还打算留得更长些……”

时间回溯至今年8月,当时的小霞秀发齐肩,裙袂飞扬,供职于星沙某机票代售公司。与时下许多年轻女孩一样,小霞也爱自拍,手机里存有大量和朋友聚餐、逛街时的倩影。而最新一组照片,是她穿着病号服在省妇幼动手术前拍下的。

“当时根本没想到我的病会这么严重,等待(手术)的时候觉得无聊,就拍照打发时间。”小霞的语气又开始有些低落,“以后再没拍过了,也没心情拍了。”

回家过年的行装里,希望有顶好一点的假发

8月份至今,小霞已经经历了两次手术,切除了半边卵巢;后又接受了4次化疗。为此,家里前前后后花去七八万块钱,欠下了一屁股债。“幸好‘桃江饭店’肯雇我,每个月给1000块钱工资,还包住——实际上,因为老要跑医院,我根本做不了多少事。而我们来这里时还是穿的夏天的衣服,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街上做生意的一些老板和医院护士们送的。”对于好心人的帮助,小霞的妈妈满心感激。

如今,小霞母女就住在饭店对面的一间地下室里,除了光线昏暗点,空气倒还好。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因没有衣柜,行李、包裹就堆放在地上。桌上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中间,还有瓶平价的护肤品,印证了主人“爱美的年轻女孩”身份。

小霞说,同事和朋友们都陆陆续续来看过自己,但让她有点耿耿于怀的是,“我以前分手的那个男朋友,他其实知道我病了,却没来看我一次”。

会感到遗憾吗?“谈不上啦。我只是想,幸好分手了,就算当初没分手,让他知道我得了这个病也肯定会跟我分手的。”也许真是想通想透彻了,说这话时,小霞的表情很淡然。

聊到女儿的感情问题,小霞妈妈,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央求记者:“你们报上能不能不提名字?老家那边还没人知道她生病呢——毕竟等以后好了,她还要嫁人的是不?”

眼看只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母女俩计划等小霞身体再恢复一些后,就回家住段时间。“过几天发工资了,我就去给她买顶好一点的假发。以前买过一顶便宜的,太差了,她不爱戴,这次过年回家还是得买顶好点的。”

 

麻将馆里的恩爱夫妻,提前许下来世

每天午饭时间一过,嘉桐街上最热闹的场所就要数麻将馆了。作为唯一一项“公共娱乐活动”,这条不足500米长的街巷内共有三家麻将室,一些门厅稍大的旅馆也兼营麻将生意——几乎所有的麻将桌前都能坐满人。

51岁的刘大姐是麻将馆熟客:“不用跑医院的日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玩一下。”这个时候,丈夫老张便搬把凳子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在牌桌上吆五喝六。这份“寸步不离的恩爱”,让两口子在嘉桐街上小有名气。

患癌后她主动提离婚,丈夫答复:想都别想!

“两种癌搞到一坨,现在还转移了——不过我也无所谓,按我老公说的,过好每一天就行!”今日女报/凤网记者眼前的刘大姐,虽然面容有些浮肿,但笑容一直在脸上洋溢着,倒也看不出是身患两种癌症的中晚期病人。

据刘大姐称,早在2008年做妇科检查时,她就被发现卵巢上长了个瘤子,当时认为是良性的,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2010年打算手术摘除时才被正式确诊为恶性肿瘤。

与许多绝症患者都被家人想方设法隐瞒病情一样,“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刘大姐回忆,“当时只是觉得奇怪:怎么我术后每次换药时,老公都要躲出去一会儿,回来后却眼睛通红?还以为他是怕看见我的伤口,后来才听他讲,他在听说诊断结果后不知道背着我哭过多少回……”

“不敢让她知道,怕打击太大了,毕竟她当时连50岁都还没到。”但刘大姐终究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丈夫老张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跟我离婚!”

“没错!我当时真有这种想法,想着他才40多岁,身体也很健康,自己不该拖累他。”可“谈判”的结果是,“他立马答复我说:‘想都别想!你要是在得病之前跟我提离婚,我可能会同意,让你去找你想要的幸福。你现在得了这个病,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离婚)的,你想都不要想!”

心态转变,二次患癌后反过来安慰亲属

“谁不知道癌症就是绝症呀,加上化疗的痛苦,有段时间我经常在肿瘤医院楼顶上晃荡,真想跳下去算了……每次都是想到儿子,想着儿子还没结婚呢,这才没舍得往下跳。”最绝望、消沉的日子里,刘大姐说她不光时常想着自杀,性情也很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其实我是自卑,又很敏感。你想,有哪个男人愿意一天到晚面对着个有病的妻子?”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老张中午大老远端来的饭菜,刘大姐抬手就打掉,“其实我晓得他为我做顿饭前后要花几个钟头,自己还一口都没顾得上吃——但就是控制不住……我老公反正不做声,把打碎的碗捡起来,又跑去重做一份。”

在那段对彼此都是考验的日子里,刘大姐说丈夫老张没离开过她半步,“连每天早上的漱口水都是他给我倒好的”。而这种体贴入微,也为老张在嘉桐街上赢得了“模范丈夫”的称号。

期间,一次见闻改变了刘大姐的心态。“隔壁病房有个女的跟我一样,因接受不了患癌的现实,脾气很差,成天大哭大闹。她老公一方面要安慰她,一方面还要到处筹医药费,有天终于忍不住偷偷跟我倾诉,说他都快要崩溃了……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老公,想起他是如何无怨无悔对我的。之后就看开了:既然横竖是死,何不笑着死?——至少让身边人精神上少遭些罪。”

去年,刘大姐又被查出直肠癌,“有亲戚打电话安慰我,说着说着就哭了,反过来要我安慰他们……”

“万一我走了,你一定要再找个人一起过”

这次来到嘉桐街,夫妻俩已经在“乐康家庭旅馆”住了有一个月了。在旅馆老板刘建勇眼中:“别看刘大姐身患两种癌症,每天过得倒像是比我们健康人还要快活些一样!”

可再如何乐天,对于癌症患者而言,“死亡”都是个不容回避的话题。“要说还有什么憾事,大概是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照顾他了吧。”刘大姐一直微笑的脸缓缓凝重起来,“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找了个好老公,最对不起的人也是我老公。所以常会跟他讲:万一哪天我走了,你一定要再找个人一起过……”

“你们连这个都谈?”记者不禁问道。

“谈,我们现在无话不谈。每次我一说起这个话题,他就叫我打住,我知道,他心里面又难过了……”
  “但我还是要坚持讲完:来世,来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仍做夫妻好不好?”刘大姐突然抬手拭了拭眼角,“下辈子,一定要换我来照顾他。”

 

从患者家属变患者,她要为孩子撑下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请你们媒体多帮帮她——讲起她的故事,我们这些旁人都跟着掉眼泪。”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嘉桐街上采访时,有好些人提到了同一个名字:阿东。

算起来,这是阿东二度出入嘉桐街了。2010年,她为伺候患癌的婆婆,曾在这住过一段时间。没想到三年后再来时,轮到37岁的她自己成为了癌症患者。

3年后再来嘉桐街,“陪护家属”变患者

阿东原籍广西,因为嫁到益阳,而在湖南扎下了根。

2010年,阿东陪着罹患肝癌的婆婆前来省肿瘤医院求诊,婆媳俩曾在嘉桐街租住过一个月。“那次回去后没多久,我婆婆就过世了。”送完婆婆最后一程后,阿东说自己曾暗暗祈祷,希望这辈子不要再有来嘉桐街的“机会”。

没想到这才仅仅过去3年时间,阿东不仅又来了,还从“陪护家属”摇身变成患者。

阿东患的是乳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如今,贴身照顾她的是家住长沙的一个远房姑姑。“看她实在可怜,我才每天过来照应一下。”背过阿东,姑姑悄悄告诉记者。

在姑姑看来,“一个大学生嫁到农村,冇过一天好日子;前些年尽心照顾患癌的婆婆,现在轮到她自己患癌,老公却不管”——这不是可怜是什么?

手术切除半个乳房,“丈夫骂我不男不女”

“医生说了,我这个病是长期内分泌失调和心情抑郁造成的。”阿东与丈夫是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而直到她正式嫁过来才发现,夫家居然如此穷困,且公公好赌,丈夫也逐渐暴露出“不怎么顾家”的毛病。

阿东说她拼着一口气,靠自己一双手在地里刨,“只要攒到点钱,就去山上买木头,再自己想办法拖运回去”。就这样,才终于在去年把家里的泥巴屋“升级”成了一栋二层楼的瓦房,“我没别的想法,只想让我的孩子有个像样的家。”

本以为日子即将苦尽甘来,阿东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老公知道我得这个病后,跟我大吵一架,嫌我动手术割掉了半个乳房,变得不男不女……”说到气愤处,阿东突然一把掀掉头上裹着的布巾,“你知道我回去后他叫我什么吗?叫我‘光头东’!”

“她夫家还骂她是克星,克死了婆婆……”阿东低下头哽咽的当儿,一旁的远房姑姑红着眼眶插话,“她老公跟她吵架还不管她,是我们这些亲戚看不过眼,找上门臭骂了一顿后他才好了点儿。就连她治病的钱,也是靠我们这些亲戚在东拼西凑。”为尽可能俭省,阿东选择住在嘉桐街上“国平旅馆”一楼一个背阴的单间里,因不带卫生间,房租每天能省下10元左右。

多活一天,只为孩子有机会多叫声“妈”

与记者交流的多数时间里,阿东的嗓门大且响亮,显示出病魔并未完全剥夺掉这个女人的斗志。而采访中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我现在就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孩子我也要坚持到最后”。

阿东有两个孩子,大的12岁,小的8岁。今年10月被省肿瘤医院确诊为乳腺癌晚期后,她先后来长沙治疗过五六次,每次都会在嘉桐街住上四五天左右。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治的。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还治什么治呢?但后来我不这样想了——因为只有我多活一天,孩子们才能有机会多叫一声‘妈’不是?”阿东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坚决,“所以我不管旁人怎么看,哪怕叫我‘光头东’我也就是要治!治到连一分钱都没有了的那天,才能把命交给老天……”

 

■旁人眼里的嘉桐街

来这的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最好别问

“乐康家庭旅馆”的老板刘建勇是湘潭人,因有个舅舅在省肿瘤医院做保安,六个月前,他花21万元盘下了这间旅馆。夫妻两人经营几个月后,才发现生意并不好做:“治癌症花销大,来这条街租房的人都不宽裕——根本开不起价!再有就是太偏僻了,没人介绍,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刘建勇还说:“街上住了这么多得癌症的,总感觉氛围不蛮好。”

为解释这种“不蛮好”的感觉,他举了个例子:“你肯定想不到这条街的环卫工人每天扫得最多的是什么,是头发!癌症患者做化疗都会掉头发,成堆成堆地扫出来——看着怪恐怖的!”

作为同行,但比刘建勇夫妇“资深”得多的“岳阳家庭旅馆”老板娘胡曼丽,则已经克服了这种心理不适:“癌症又不传染!再说,开店是为做生意,别把他们当病人就是了。”

“岳阳家庭旅馆”并不当街,但入住率不错。24间客房基本都是“一室带一卫”的格局,收费在40-60元/天左右,这也是街上15家家庭旅馆的“标准”房型与价码。

“来我这住的多是老顾客,有些关系好的,还已经是朋友了。”天气好的日子里,43岁的胡曼丽会主动帮一些行动不便的患者晒晒被子,或者坐在旅馆的台阶上帮他们做做按摩。与患者打交道,她秉承的一个原则是:“我一般不会主动问他们病史,除非他们自己想说。”

这算是胡曼丽的“经验之谈”。“我店里这会住着一对母女,当妈的才40多岁,去年被检查出子宫癌;女儿今年24岁,也被查出子宫癌,听说年初刚打的结婚证,还没正式过门呢,子宫就已经切除了……”胡曼丽摇头叹息,“所以,来这的人啊,基本上每个都有故事。但最好不要问,免得让对方伤心,自己听了也不好过。”

由于街上的人大多有这种“共识”,不论患者之间,还是患者与靠他们讨生活的这些生意人之间,所以相处起来反倒轻松了许多。胡曼丽记得,“以前有个女的,刚到这时每天又哭又闹,还绝食过。住下来几天后,饭也能吃了,牌也能打了,说是看着这么多跟她一样的病人,居然感觉无所谓了——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得癌症是吧?!”

癌症街 嘉桐街

这就是“岳阳家庭旅馆”老板娘胡曼丽提到的那对同患子宫癌的母女,母亲43岁,女儿只有24岁。

该来的客人很久没来,那一定就是……

除旅馆外,嘉桐街上另一个很重要的经营门类就是餐馆。“桃江饭店”老板邹建文其实是湖北人,因儿子邹洲娶了个湖南媳妇,为给儿子帮忙才来到这里。“刚来的时候真有点受不了——怎么这么多得癌症的咯,有的癌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

比如什么“绒毛癌”,“好罕见的,有个张家界女孩得了这病,听说是怀孕后才查出来的。她男朋友在这陪了她一两个月,天天来我店里吃饭,还和我儿子交上了朋友。听我儿子说,两人回去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小伙子真不错,女朋友得了癌症,以后能不能生育还未知呢,这事(指两人结婚)一般人可做不到。”邹建文感慨道。

街上的小餐馆很多还兼营一项特色生意:给那些想自己做饭的患者及其家属提供煤气灶和锅具,仅收取“荤菜三元、小菜两元、米饭一元一盒”的加工费。当然,烹调用油得自带。

在嘉桐街,走进任何一家店铺,几乎每个老板都能数出几个自己印象深刻的客人。做得久的,甚至能准确推算出熟客隔多久会再来,“得定期做化疗的嘛”。而如果客人超过日子很久都没来,除非是有奇迹发生,否则,原因也就很明朗了……

事实上,这些生意人不光是别人悲欢故事的旁观者与见证人,嘉桐街上的种种见闻也在间接改变他们的生活。像有位餐馆老板就告诉记者,自从听某个直肠癌患者叙述的饮食习惯与自己很类似后,吓得“我跟我崽现在每餐都要吃好多蔬菜,而以前我们爷俩几乎是不吃蔬菜的,光吃肉来着。”

 
■采访后记

嘉桐街名为“街”,其实,论规模不过是半条巷子,夹在湖南省肿瘤医院与湖南师范大学医学院中间。外人得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走上约半里后,才会看到真正的“街景”。难怪“乐康家庭旅馆”的老板刘建勇会抱怨它“太偏僻了”。

正因为如此,出没于这条街的人,要么是肿瘤医院经人介绍过来的患者及其家属,要么就是附近医学院的学生偶尔来买点生活用品。但后者的比例要比前者少得多,所以,外界干脆把嘉桐街称为“癌症一条街”。

这条几分钟就可以走到尽头的街面上,分布着18家餐馆、15家旅馆、8家服装店(主营假发、假胸和睡衣)、8家药房和诊所、3家麻将馆,以及若干菜摊、水果摊、杂货摊、便利超市、通讯代办点等。隔开肿瘤医院与嘉桐街的是面水泥墙,墙上留着一扇小门,既方便住在街上的患者往来医院检查、治疗,也方便一手拿着CT片、一手拎着行李的新患者找过来投宿。

在嘉桐街,“癌症一条街”的特色还是很明显的。这里有其他街巷少见的所谓“有机灵芝、野生灵芝专卖店”大大小小共5家,门外的广告牌上无一例外地写着“抗癌克星、假一罚万”。“治疗癌症”则是街上各诊所的“特色项目”,号称“三甲医院的治疗水准、乡村医院的收费标准”。至于各类防癌治癌宣传标语、画报,更是触目可见。就连快餐店的墙上也四处张贴着“防癌抗癌食物与致癌食物”的挂图,图文并茂,一目了然。

作为街上唯一娱乐场所的麻将室,每天午饭后都基本座无虚席。“病人靠它调剂心情,家属靠它打发时间。”湘潭建春中医肿瘤医院咨询点正对着一家麻将馆,坐在办公桌后、自称“退休老中医”的袁世伟,早就摸清楚了这里麻将馆的“营业规律”:“人气旺但也散得快,毕竟病人都打不了很久——精力没那么好。家属的话,也要赶回去照顾病人,能坚持打上两三个小时的,一般都是街上做生意的。”

■编后

嘉桐街隶属于长沙市岳麓区西湖街道咸嘉湖社区,一度连名字都没有。因为靠近省肿瘤医院,十多年前就有当地居民在这一带经营旅馆、餐饮等小生意。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巷内投宿的患者及其家属越来越多,小巷也跟着越来越热闹,开始有了“街”的规模,两年前被正式命名为“嘉桐街”。

徜徉于嘉桐街,癌症患者与健康人之间的差别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那些太阳底下仍戴着帽子的,一般都是患者”。

但对于很多患者而言,这里已经是个能让他们感觉到自如甚至自在的地方了。别处闻之色变的癌症,在这里就跟聊感冒一样平常,“不主动询问病情,不随意谈论生死”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原则”。

采访中,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不止听到一位患者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以前一些还算谈得来的朋友,在听说自己患癌后都慢慢地渐行渐远了。而来到这里(指嘉桐街),“你不说我我也不说你,相互之间没有那种异样的眼光,只有相互交流和鼓励”。
  应该说,“癌症街”的“应运而生”,的确方便了不少癌症患者尤其是贫困癌症患者,但也许只有等到它“自主隐退消亡”的那天,才是更多癌症患者真正享受到方便生活的时刻。

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条标语,甚至一面墙、一处拐角、一间地下室,都可能藏着一个故事……

 

癌症街 嘉桐街

在“乐康家庭旅馆”,老板刘建勇往每层楼都贴上了类似这样的宣传语,希望能给他的房客们多少带去一点阳光、积极的心理抚慰。

癌症街 嘉桐街

因老公都在医院住院治疗,两个50多岁的女人结伴合租于嘉桐街,还置办了一套简单的音响设备,每到下午便开嗓练唱。刘建勇说:“那效果,跟听磁带没两样。”

 

癌症街 嘉桐街

癌症街 嘉桐街

37岁的衡阳人彭梅花(左)与40岁的邵阳人孙腊梅都是患的乳腺癌,又都因为丈夫打工、孩子上学而无人在旁照料,索性合租到一起相互照应,兼分摊每月700元的房租。面对记者的镜头,两人勇敢地摘下了假发与帽子。

 

癌症街 嘉桐街

  就是这面墙隔开了嘉桐街与省肿瘤医院,但留有一扇小门,供住在街上的患者前去医院检查、治疗,也方便那些住院的患者及其家属来嘉桐街采办生活用品。

  癌症街 嘉桐街 凤网/今日女报